暴风雪似乎平息了,天地间一片死寂,有那么一瞬间陆宗停在想自己会不会已经死了。
但他忽然间好像听到了行军靴碾在雪地里的声音,听到有人在断断续续地喊着上校。
不知是不是自己神智不清,那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喉咙到肺都被烧烂了,干涸而破碎,每说一个字都好像有浑浊的空气和血液在那些千疮百孔的器官里翻搅挣动。
是队里的人来找他了?他不是发了信号弹让他们撤离吗?
或者,是畸形种组织的人在诱骗他?
不论是哪一种,他想自己都应该马上让他闭嘴。
那个人还在喊他,声音忽远忽近。
陆宗停听得急躁,使出吃奶的劲儿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觉得头脑清醒了些,那人反而不叫唤了,只是行军靴还在雪地里碾着。
陆宗停努力辨认声音的来源,然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自己沉重不堪的身体从厚重的积雪里拔出来,摸出身上的军刀,踉跄着朝那个声音靠近。
渐渐地,他看到一个浑身覆着雪块,脏污不堪面目全非的人,别说让陆宗停去认这个人是谁,就他这个古怪的模样,他都无法判断他是畸形种还是他的队友。
这种时候身份不明的都优先杀了。
陆宗停手中的军刀寒芒闪烁,他干涸的喉咙艰难地吞咽几番,喘息着积攒力气,随后拼尽全力朝那人冲去。
那人几乎没有任何防备,就算是面对面,他依旧轻而易举地将他扑倒在地,朝他高举起军刀。
他像是摔懵了,不觉得痛,也不知道陆宗停在拿刀尖对着他,只是艰难喘息着,伸出一只血肉模糊却仍辨得出苍白指节的手,轻轻覆在他的脸上——准确一些说,是覆在他额头的伤口上。
只一瞬,那只手便颓然垂下。
就像是花瓣凋零,绒羽飘落。
后来陆宗停回想起这一幕,总是忘不了在燃灰大陆漫天风雪的冰冷山谷里,他向陈泊秋亮出刀刃,而他只想给他一朵花,还有温暖的绒羽。
—
“你在……这里。”陈泊秋声音很轻,好像松了口气,却仿佛牵动着沉重的石块在他肺里翻搅,那片单薄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陆宗停这才看清他有一双灰蓝色的眼睛,颈间还有镶嵌着蓝宝石的脖环,不知为何好像在轻轻收紧,在他脖颈处的血肉碾磨出细细的鲜血。
他好像微微皱了皱眉,眉间的雪花跟着耸动,然后飘落,他的眉眼也又清晰了一些。
“……陈泊秋,你怎么在这里?”陆宗停浑身发抖,嘶声质问着。
陈泊秋没回答他,灰蓝色的瞳仁仿佛也被冻僵了一般,极慢地转动着,看向了他依然对着他的刀尖。
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任何异样的波澜,他只是又看向了他视野里最清晰的东西——星星一样的橄榄绿色,还有鲜红的血色。
“能、等……吗?”他干裂的嘴唇轻微地蠕动着。
陆宗停注意到他刚才的视线,收起了刀,冷声问:“等什么?”
“谢谢。”
“……什么?”陆宗停真是被他弄得发脾气都嫌累了,“你能不能有一次是跟我把话说清楚的?”
他头昏脑胀地发现他们两个人还是那种肌肤相亲的距离,便一个翻身坐到一旁。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陈泊秋周身冰冷,小腹处却好像有一团异样的温暖,思来想去估计是自己脑子有点毛病,努力掐着眉心希望自己能清醒一些。
“好、我说……清楚,我清醒。”陈泊秋先是接了这么一句,又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他清醒。
然后他撑着身体,几次想坐起来,小腹却紧绞着抽搐不止,他喘息着忍耐疼痛,好一会儿才接着往下说:“上校,我们、要离开这里,我要启动、秀秀的自爆……这里,会被波及……”
陆宗停原本想问问他有没有什么要跟自己解释的,谁知道他并不避讳和秀秀的计划败露给他的事实,只是也没打算好好解释。
陆宗停其实没有那么在意这些,他更在意的是说到秀秀时,他感觉不到陈泊秋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就像是在说一个普通的感染者。
他知道他说的自爆是什么。
他忽然对眼前这个人失望透顶,失望到他疲于再去纠结他是否又在设局给他跳,也疲于再去质问他为什么配合秀秀做这样危险的计划,置大局和自身于不顾,同时也觉得他可怕至极。
三舰军在外出执行任务时,每个人身上都会配备自爆弹和爆破仪,如确认自己被畸形种感染,需第一时间自爆。但为了以防万一,感染者贪生怕死残害他人,一般也会选择在军统部云监中心和军队要员身上配备远程爆破仪,发现异常再申请启动爆破。
自爆弹主要成分是硫酸火以及扩爆助剂,本身体积很小,是做成药丸状物体通过软管置入体内的。其爆炸强度与个体大小相关,个体越大,扩爆助剂会在个体中产生越强烈的量变,爆炸强度随之大增,确保将感染体以及周围可能成为传染源的物体焚尽。
秀秀在进入基地的时候,因为身份特殊,也被要求装上了自爆弹。
陆宗停用一种看无药可救的死刑犯一样冷漠又讽刺的眼神看他:“秀秀把她的爆破仪给你了?”
“嗯……我们、离开这里,”陈泊秋一副不明白他问话用意的样子,认真地回答着,然后跟他说要离开,“我先、看你的伤。”
他的药箱依旧随身挂着,只是同样地覆着白雪,跟他整个人和身后的雪地几乎融为一体,所以陆宗停最初没有辨认出这个标志性的东西。
他揉搓着自己的眼睛,头埋得很低,在几乎空空如也的药箱里翻找着能用的药剂,却并没有什么收获。
“上校您有、药……吗?”他手里拿着一个还来不及放回去的废弃针头,吃力地问陆宗停。
最后一个破碎的音节还没能完整地发出来,陆宗停就阴沉缓慢地道:“按下爆破仪跟当年扣动硫酸火枪的扳机,应该一点区别也没有吧。”
“……”陈泊秋嘴唇依旧微张着,似乎被寒霜无声息地凝住了一般,僵在那里不动了。
陆宗停似笑非笑地勾起染了血迹的唇角:“你是不是觉得我还不如秀秀?当初我就该跟着哥哥一起死了,对吧?”
陈泊秋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座冰雕一般,只是他握着废弃针头的那只手却不知从何时起无声地收紧,粗大的特型针头整根没入了他的手掌,血珠不断渗出,却被他掌心的污物和冰雪掩盖。
他僵硬的嘴唇轻轻哆嗦起来,看着陆宗停开开合合几次,最终却没有回答他,而是又一次问他,有没有带药。
他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不流血了,不敢劳您费心,”陆宗停冷笑着,“自爆弹的安全距离我自己能判断,我们没必要一起走。”
陈泊秋手中握紧了那枚针头,一动不动地听着他说这些,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没有生命的木板,或者说是一棵寂然枯死的树木,轻颤的呼吸就像是废墟上奄奄一息的风。
“你伤得……很重,”陈泊秋再度开口,却依然规避陆宗停说的一切,“信号弹……沈队他们,不会来了,我……”
“不是谁都像你一样众叛亲离。”陆宗停纯粹说气话,事实上沈栋他们看到了信号弹就确实不应该回来找他,来了就是违背军令擅自行动。
他说完之后,抬眼对上陈泊秋怔忡的视线,他的眼睛在冰天雪地里愈发的黯淡发灰,却不知为何似乎有一层薄薄的血色,他缓慢地低下头去,喉间反复吞咽着什么,伤痕累累的双手像两个失明的夜游魂,在那个药箱里胡乱地摸索着。
那根针依旧深深扎在他掌心,血却流淌不下来,这让他的手更加不灵活,却也能让他头脑更加清醒。
陆宗停发了一顿脾气,稍微冷静了一些,其实他知道现在不能把陈泊秋扔在这里,而要把他带回去审讯,把所有事情都问清楚。只是因为伤重又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加上秀秀一事的冲击,他比平时更加焦躁易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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