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泊秋依旧在摇头,却不曾解释只言片语,他说不出来。
陆宗停笑了笑,极度讽刺而又心灰意冷:“你真该去死。不过比你更该死的是我,愚蠢到去相信你。”
他狠狠抹了把脸让自己清醒,就要走出山洞的时候,却听到身后一阵凌乱趔趄的脚步声,随后他裤腿上的衣料就被人轻轻攥住了。
他按捺着怒火低头看去,陈泊秋仰着灰白枯瘦的脸,满脸都是他憎恶万分的无辜怔忡的模样。他半跪在地上,松开他的裤腿,双手颤颤巍巍地捧着那个装满果子的纸盒子,依旧是对不准他的方向,但是竭力想要给他。
那时候陆宗停想,怎么会有一个人,在被那样粗暴地对待之后,还锲而不舍要给伤害他的人送这个果子呢?是愚蠢至极的居心叵测吧。
他不知道那个人刚刚从痛苦的药物反应折磨中恢复过来,而且是通过强烈的头部撞击而恢复,他只想起来一点点他们刚才发生过的片段,才刚刚想到,他说他喜欢这些果子。
所以他就拿给他。
他没有任何恶意,却承受了身边所有,包括他的、几乎要将他置于死地的恶意。
但他好像不在乎这些,他只是记得,他喜欢这些果子。
“果子、干净的……”他口中说出来的字句,没有一个音节是清晰的,但很讽刺的是陆宗停都听清楚了。
陆宗停将他的手拂开,纸盒子应声而落,果子也跟着散落下去,脆弱的果皮裂开,汁水溅出,狼藉地滩了一地。
陈泊秋愣了一下,随即就伏趴在地,一个一个手忙脚乱地捡,他看不清楚,所以不停地摸索,弯下腰凑得很近地去找,模样滑稽至极。
陆宗停嗤笑着扔下了最后一句话:“陈泊秋,你凭什么觉得,你碰过的东西还能擦干净?”
他走了以后,陈泊秋还在捡地上的果子,身体的痛苦让他的五感都变得很差很差,很多果子都摔烂了也摸不出来,匆匆忙忙地捡起来放回纸盒子里,抱着它跌跌撞撞地去追陆宗停。
但是他走不动了。
他没跑出几步就重重摔倒在地,小腹抽搐着痛起来,下身又涌出血,他恍若未觉,只是怔怔地看着陆宗停的模糊的背影在他狭窄的视线里消失,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最后说的那些话。
他想告诉他,他说过的很多话,他都会牢牢地记着,在心里默念很多遍,然后认认真真地去做。
包括让他去死。
所以他其实只用说一遍就好了。
他会记得的,会去做的。
一直说的话,他觉得很痛。
可他不知道如何描述那种痛,他也不能描述,就算他能说出来,也没有人会听。他必须做好所有他该做的事,而不能浪费别人的时间做这样的事情。
所以他不能痛,父亲说过。
他不能痛。
他不痛。
—
天一亮,行动队就按照计划出发了。频繁的天灾让这片大陆变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难以前行,看似平坦开阔的土地只不过是攀着诡异地形堆起来的厚重雪堆,踏上便坠入悬崖。
冰雪还没有融化,风沙又起,就算有护目镜也难以辨认前路,粗砺的沙砾堵塞着鼻腔,剜割着皮肉,行动队愈发的寸步难行。
这次的任务许慎也带着几个青舰出来了,他们在后面跟主要部队保持五公里左右的距离,一来可以用仪器设备帮他们观测天象和周遭环境,二来黑舰军开路也能保证通讯兵的安全。
除了青舰小分队,还有一个特殊的“队伍”也保持着一定距离跟着他们。
那是一只灰狼和一个穿着棉袄的小姑娘,灰狼脖颈上有个嵌着蓝宝石的脖环,小姑娘怀里抱着一只药箱,骑坐在灰狼的背上。
药箱看起来被严重地摔砸过,表面斑驳狼藉,里面装的东西也损毁了大半,拿在手里很轻很轻。
灰狼的腿脚似乎不太利索,爬坡时尤显吃力,但一直把小姑娘背得很稳。
队伍休息的时候,他们也会停下来休息,灰狼会把小姑娘圈在自己怀里,毛茸茸的大尾巴像毯子一样盖在她瘦小的身体上。
小姑娘体力有限,周遭环境又恶劣,所以总是在休息的时候力竭昏睡过去,灰狼却是一直清醒着,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一边时不时用下巴去蹭蹭小姑娘有些冰冷的脸颊,试探她的鼻息。
“泊秋哥哥,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我也可以保护你的。”秀秀抱着灰狼的尾巴,担心地问。
这一路陈泊秋似乎很辛苦,虽然他平时也从来不表露任何痛苦艰辛的模样,变成灰狼形态后就更加无法辨认这些,但他的呼吸声实在是太过粗重吃力,身体也异常紧绷,一刻都没有放松休息过。
而且他刚刚又咯血了,在她睡着的时候,因为感觉到他的呼吸忽然变得凌乱急促,身体也一阵一阵地挛缩,她惊醒过来,看到地上又是一滩血,而他也像往常一样,用前爪将旁边的黄土或者积雪拨过来,盖住那一片血迹。
但这一次的发作似乎比之前严重,他一边拨动积雪,一边还在咯血,秀秀看得眼眶湿热,扑过去抱住他,哽咽地说:“泊秋哥哥,休息一会儿吧。”
灰狼形态的陈泊秋不能说话,只是在身体的痛苦稍有缓解之后轻轻蹭着她的脑袋,温柔而无声地安抚着受惊了的小姑娘。
秀秀不知道,灰狼无时不刻在紧绷着身体里每一根神经,怕稍有不慎就会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害了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害了人,如今不过是戴着枷锁苟活于世,无人信他,便连赎罪都是奢侈的。
他害怕自己再次产生幻觉,像害林荣平病发一般害了秀秀,就用丝线将脖环和自己的四肢连接起来,只要他在动,脖环就会被拉扯牵动,连接着血管和气管的绵针就会跟着翻搅起来,强烈的痛苦能让他保持清醒。
即便这样,他还是不能放松,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要再害人,要保持清醒。
“泊秋哥哥,对不起,我不应该让你带我过来的……很辛苦对不对?”秀秀一下一下地摸着灰狼厚重温暖的颈毛,眼眶红了一圈,声音也悄然哽咽了,“泊秋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灰狼不会出声回应她,只是用尾巴更加严实地把她包裹起来,像在爱护自己的小狼崽子一样。
“泊秋哥哥,前面好像……快到了,”秀秀喃喃地说,“我们在这里先道个别,好不好?我之前……从来都没有机会道别。”
第37章 枪声
行动队接二连三地攻破了畸形种部队沿途设置的据点,直捣要塞,虽然看似顺利,但暴风雪不断加剧,地势又愈发险峻,在这样极端恶劣的条件下作战,对行动队而言损耗仍旧非常之大,越来越多的伤兵被迫在后方留守,前进的人数也越来越少。
青舰虽然将前期勘探检测工作几乎做到极致,但也仅限于地形地势以及据此推断出来的对方的战略部署,对于对方真正的作战实力却知之甚少,他们到底有多少人,除了绵针到底还有什么武器,都无从得知,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现在战线已经拉得太长,没有回头路了。
陆宗停和沈栋伏趴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地像两尊没有生命的雕塑,旁边还有许多像他们一样的人。暴风雪在十五分钟前平息,但他们显然在那之前就已经待在那里,眉毛和眼睫都覆上了厚厚的雪,从头到脚都是苍白一片。
但他们的眼睛却无比锐利地注视着眼前的雪地——苍白的月光下,细碎的银色光芒若隐若现地泛动着,那是他们跟飞蛾畸形种交战时,从它们身体里喷射出来的绵针。
他们在等人来回收这些绵针。
之前天气条件太过恶劣,他们疲于交战,无暇分神来对付这些东西,所以选择用溶气枪悉数销毁,但在攻破这附近的一个据点前,许慎观测到暴风雪会在未来三个小时内平息,这或许是一个搞清楚绵针用途的大好时机。
“绵针如果真的是畸形种用来“记录”东西的,他们就一定会想办法把它们收回去,”许慎分析道,“就目前的作战记录来看,行动队是占据上风的,最大的限制因素就是天灾,很明显对方也在利用天灾给我们使绊子。之前风雪太大,我们为了以防万一,选择将绵针全部销毁,以免落进对方手里,但一旦风雪停止,作战条件于我们有利,我们就可以保留部分绵针作为诱饵,把人引出来,抓住几个问问看他们到底捡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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