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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时间,陈泊秋都虚弱至极却几乎没有办法入睡,除非是身体实在支撑不住疼晕过去。
药剂也只能让他昏睡几分钟,如果没有陆宗停的冰雾,他不久后便会在噩梦中惊醒,浑身都是冷汗。有时他在梦里会哭,无声无息地掉眼泪,醒来却什么也不说。
他也不能进食,肠胃因为他高度紧张的状态无时不刻地痉挛着,所以吃什么都吐,连喝水都极为艰难,只能靠注射营养液维持身体各项指标。
因为身体恢复得极慢,幻痛又难以消弭,心肺也总是夜以继日地疼,尤其是夜晚寒气入体时,他会疼得躺不住,总是一个人佝偻着腰在病房里来回走,疼极了要呕出血来才会好一些。
他虚弱得神志昏沉的时候,身体的应激机制都已经失效,陆宗停终于能坐在他床边,和他说上几句话。
陈泊秋会迷迷糊糊地睁眼看他,说上校,你回来了。会问他,天气这么冷,怎么不多穿点衣服。
陆宗停握起他的手,他的手指还是会微微蜷缩着,却没有立即抽走,而是问他,上校,想做吗?
陆宗停甚至没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要做什么,直到他苍白失血的手指颤抖着去解自己的衣襟,说,我可能,要洗干净些。
陆宗停慌忙把他瘦骨嶙峋的手牢牢包裹在自己掌心,哽咽着道,不做,什么都不做,我只陪着你,陪你聊聊天。
陈泊秋怔怔地点头,说好,又问他,想聊什么。
陆宗停却说不出话,他想哭。
陈泊秋静静地等了他很久,没听到他的声音,又问,宗停,想聊什么。
他又叫他宗停。或许是觉得,只有曾经的陆宗停才会说出“陪你聊天”这样的话。
陆宗停泣不成声地握着他的手,说,泊秋哥哥,我想娶你,我想给你买最好看的戒指,到登记所领证,你一本我一本,都好好地收起来。
陈泊秋灰蓝色的眼眸里流淌着温柔的波纹,静静地听他说完一段很长的话,然后点点头,说,好。
陆宗停终于还是哭出了声,他问陈泊秋,为什么答应,为什么不恨我。
陈泊秋微微蹙了蹙眉,像是不明白陆宗停这一连串的发问是什么意思,只是慢慢地说:为什么恨你?宗停,不要难过,我爱你。
陆宗停趴在他的臂弯里,没有像在无人之处时放声大哭,却流了比那时更多的眼泪。
他把陈泊秋的信息录进了十方海角的人口数据库,销毁了那份离婚协议,重新订制了两枚刻着他们名字的戒指,用目前所能找到的,最珍贵又漂亮的金荧石。
可现在的陈泊秋,已经无法明白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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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陈泊秋在陆宗停的冰雾缭绕中睡着后,陆宗停接到了许慎的通讯。
“老陆,脖环年代太久远,又长时间和血肉浸泡在一起,芯片已经无法完全修复,尤其是最近几年的,几乎都没有完整成段的影像,我猜是被人刻意销毁的。”
陆宗停急切地道:“没事,有多少是多少。销毁的事情我再想办法调查。”
“不过能提取的数据我都提取出来了,”许慎叹了口气,“我传给你。”
“谢谢,”陆宗停嘶哑地应道,“你那边能智能锁定画面,就帮我筛查一下,有重要信息和我说。尤其是当年我哥的事情。我……有别的想看。”
许慎道:“好,你不介意的话,我来筛选。”
陆宗停不知道为什么,他点开传过来的第一段影像文件时,竟已经没有丝毫的畏惧和犹豫,他迫切需要知道这些。
多维仪上显示的画面有些模糊,甚至摇摇晃晃的,所有的事物视角都很低,隐约能够听到小孩子气喘吁吁的声音——陆宗停反应过来,这是刚刚戴上脖环不久的陈泊秋的视角。
年幼的陈泊秋抬起了头,看到的是少年时期的林止聿,陆宗停眼眶骤然一热,喃喃地喊了声哥。
“哎,是我们小泊秋呀,”林止聿挥挥手把其他战友都赶走,蹲下来笑盈盈地看着陈泊秋的“怎么跑来找哥哥了?想我了是不是?”
陈泊秋低下头,瘦弱苍白又布满伤痕的双手捧着一只水果罐头,吃力地举到林止聿面前:“哥哥,吃。”
陆宗停听得心尖直发颤。这样口齿不太伶俐,甚至称得上奶声奶气的,是他小小的泊秋哥哥的声音。
第90章 倒流
或许是因为戴上脖环的时间还不长,这时候的陈泊秋,声音还不像后来那样嘶哑。
林止聿怜爱地摸了摸陈泊秋的脑袋:“泊秋,怎么不留着自己吃呢?”
“留着,爸爸打碎,”陈泊秋小声说着,又摇了摇头,喃喃着道,“是父亲。”
“……”林止聿呼吸明显一窒,他接过水果罐头,握住那双布满青紫淤痕的小手,“爸爸又打你了?”
“父亲,”陈泊秋纠正他,又点点头,“哥哥,我没做好,下次做好,就不打了。”
画面在林止聿逐渐模糊的脸庞中渐渐消失,陆宗停又点开了其他的影像。
有许多影像都是陈中岳阴郁苍白的脸,他经常站在漆黑阴冷的刑室里,身后的许多刑具,陆宗停也曾经见识过。他表情并不狰狞,在陈泊秋因为痛苦而濒临窒息的痛苦喘息声中甚至显现出了一丝愉悦。
他悠闲自在地把玩着手边的茶壶,温柔地问陈泊秋:“能做好吗?”
陈泊秋疼得无法发出声音,一开口就是大片大片的鲜血呕出。
陈中岳将茶壶径直摔了过来,画面被浸染成了模糊一片的血红色。
后来,年幼的自己出现在画面里,陆宗停这才发现,原来在自己奔向他之前,陈泊秋早已千万次地看着他。他来看望训练基地里的孩子,画面的中心却永远都是他。
陆宗停看着陈泊秋视野里的自己一天天长大,从腿短得跳不上台阶的小狗长成了能在雪地里肆意驰骋的成年犬,从满脸稚气还带着婴儿肥的小男孩长成了意气风发的少年。那双橄榄绿色的眼睛看着别人的时候多少都带点桀骜不驯冥顽不化,但总是炯炯有神地看着他,里面从崇拜、依赖到毫不掩饰的强烈爱意,每一种感情都充满丰沛蓬勃的生命力。在他用嘶哑温和的嗓音轻轻唤他“宗停”的时候,他总是洪亮地应着“哎哎哎”或者“汪汪汪”朝他奔过来,连是人类形态的时候,尾巴都会不受控制地从背后冒出来摇得像螺旋桨。
他的成长,陈泊秋几乎没有任何一个阶段缺席。他们明明可以好好相爱的,可是后来的几段影像里再也看不到自己那样的眼睛。
他们之间离得总是十分遥远,陈泊秋却还是在看着他的背影、他的侧脸,甚至他所在的方向。
他们的对视少得可怜,一对上他的眼睛,陈泊秋就会仓惶避开。
他会在军统部的大楼前站很久很久,看到他出来坐上三栖车之后,他又站在原地看着车。
他没有能用的交通工具,却在得知他要离港执行任务的第一时间就朝港口跑去。他心肺不好,常常因此咳出一地的血沫,他会蹲下去仔仔细细地擦干净,然后抬头看着战舰上迎风飘扬的战旗,用嘶哑得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一路平安。
他常常在十字灯塔的办公室里没日没夜地做着实验,却会时不时打开多维仪,看看有没有他的消息。他曾经力竭咳血晕厥过去,画面静止了很长时间之后,他才缓缓起身,把他打来的未接通讯拨回去。他阴阳怪气地夸他架子大,又颐指气使地喊他回来做饭,他说好,但是切断通讯之后,画面总是在天旋地转,他半天都没办法站起来,血咳了一手又一手,地板上溅得到处都是,他擦得很是费劲。回到家里挨他的骂,他也只轻声说着抱歉,什么都没有解释。
他们结婚之后,他经常翻阅着结婚登记证,只有两三页,他却好像看得比文献还要认真,还喜欢摩挲照片上他拧得死紧的眉头。那只宽大的、没有他名字的“婚戒”,他也常常拿出来笨拙又虔诚地在自己的手指上比划。病得厉害的时候,他也会把婚戒牢牢攥在手心里,仿佛这样可以止痛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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