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宗停抱着陈泊秋步伐稳健地狂奔,不见一丝疲累吃力,声音却忽然嘶哑了起来:“刚刚我信了你一次,现在换你信我,行不行?”
陈泊秋怔怔地看着他,苍白怔忡而又茫然焦灼,依旧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坚持。
“再往前的路,我们是一点都摸不着边了,”陆宗停像是喘了口气,又像是叹了一声,“我会找不到你。”
第19章 良夜
回基地后半段路程,因为地势不平而且不停地有蛾群突袭,陈泊秋没有让陆宗停再抱着他,两个人配合着一边灭杀满天的飞蛾一边没命地赶路,但却愈发举步维艰。
陆宗停掩护陈泊秋从虫群中脱围去找清泠木,一个人跟一大群飞蛾斗了个没完没了。
他自认强壮如牛,但这么折腾一番肺和气管也是一阵阵地火烧火燎,胃还因为这帮蛾子身上的恶臭味翻江倒海,体力消耗得飞快。
最让他头皮发麻的是,蛾子们虽然战斗力一般,但好像永远杀不完,他刚撕碎一只蛾子的翅膀,被翅膀爆裂后四处飞溅的碎屑呛得不敢呼吸,又有好几只滋滋嘶鸣着,粗壮灵活的节肢伸缩蠕动着,径直要朝他扑过来,肥大的腹部伸缩拱动着,不断喷射出绵针。
他后退一步,脚底下扑哧地传来粘腻滞闷的爆浆声,随即就是扑鼻而来的腥臭味,他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踩爆虫子的眼珠或者是肚子,一地的浆液黏糊糊的,他行动越来越困难,无法避免地中了几下绵针。
但陆宗停没有很明显的痛感,可能是他因为呼吸困难,身体已经麻痹了——他喉咙里几乎堵满了飞蛾翅膀的碎屑,火辣辣地灼烧着痛,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噎得他眼前一片昏黑缭乱,只有蛾群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的大眼睛,乌溜溜地泛着幽深诡异的光。
陆宗停苦笑着,实在有点儿不知如何是好了。要是多维仪还能用,他想跟陈泊秋说一声你别回来了赶紧跑吧。
说来也丢人,他过了这么多年刀尖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也还是没有完全克服心底对虫类的恐惧感,这让他越来越难以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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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陆宗停怕虫,也不完全是。相比起活虫,他更怕半死不活半软半硬的虫。
陆宗停还在基地跟着陈中岳训练的时候,被陈中岳发现了他害怕昆虫的这个弱点,要求他必须克服。
陈中岳训练人的方式向来怪异,让他克服对昆虫的恐惧,并不只是抓来一只虫类异种让他把它打败,或者跟一大群昆虫共处一室,这些对陆宗停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怕归怕,硬着头皮咬咬牙总能过去的。
陈中岳是要让他把虫子凌虐蹂躏到半烂不烂半死不活的状态,然后逼着他张口将它们吃下去。
“你是北地猎犬,吃几只虫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中岳捧着碗,里面挤满了开膛破肚,翅膀却还在抽搐,足部还在划动的虫子,声音温和,甚至带着些鼓励的意味。
那时陆宗停还没满四岁,他被他捆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只能睁大眼睛满眼惊恐地看着那碗虫缓慢地靠近自己的嘴边。
陈中岳捏住了他的下颌,神情中并无狠厉,手上的力道却强硬得让他动弹不得,他微笑着,慢条斯理地将碗里的虫塞进陆宗停口中。
还没死透的虫子满满当当地挤在陆宗停稚嫩而狭窄的口腔里,他能感觉到它们还在挣扎,在蠕动,密密麻麻地触碰着碾磨着他里面的每一寸皮肉。
陆宗停剧烈地抽搐起来,生理泪水疯狂淌下,他却哭不出也喊不出,陈中岳捏着他下颌的方式很巧妙,让他只能被动地把嘴里的东西不停地往下咽。
“别吞,你要嚼。”陈中岳提醒着他,像一个诲人不倦的好老师。
陆宗停脸色涨得通红,苍白的唇角和唇缝被撑得开裂,挣出血丝,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拼命摇头。
“咬不动吗?”陈中岳沉静的眼眸里终于闪过一丝阴鸷,他放下只糊着一些浆液和断肢的碗,一手托着陆宗停的下颌,另一只手按着他的头顶,然后相对施力。
“喀吱”一声,陆宗停的牙齿碾开了几只肥大虫子的腰腹。
“像这样就可以,很简单的。”陈中岳又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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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宗停被送到陈泊秋身边之后,仍旧有好几年的时间,免不了隔三差五地就做一次陈中岳逼着他吃虫子的噩梦,一旦做了噩梦就茶不思饭不想,睡不着坐不住,要是碰上陈泊秋不在身边,就更是雪上加霜。
陆宗停八岁那年,曾经有一次在角落里烧得两颊潮红嘴唇干裂,被林止聿发现了。
当时别说水米,药也塞不进他咬得死紧的牙缝,林止聿束手无策,只能把在十字灯塔上班的陈泊秋紧急召回。
陈泊秋回来的时候,陆宗停一直在跟林止聿抵死抗争,不肯吃药不肯睡觉,哼哼唧唧地说不要你管,林止聿气得想捏他,看他烧得可怜又舍不得。
“哥,我来吧。”最近事务繁忙,陈泊秋频繁奔波于灯塔和居民区之间,一直要病不病的,说话有些嘶哑,苍白的脸色被昏暗的灯光映得格外温柔。
“差不多就行了,别累着你自己。”林止聿说。
陈泊秋没说什么,只是小心地把陆宗停揽到自己怀里,动作很轻却又异常地稳,陆宗停下意识地以为林止聿又要来弄他,一口咬在陈泊秋的胳膊上,还不松口,含糊地道:“我不要你这个坏哥哥!”
陈泊秋没挣扎,轻轻揉抚着小孩儿拧成一团的眉毛,轻声说:“是哥哥不好,但宗停得吃药。”
陆宗停烧得迷迷糊糊,感觉现在抱着他的人怀里凉丝丝的,身上已经不是那股军火尘土的味道,而是清冽的药香,他抽抽鼻子,勉力睁开烧得沉甸甸的眼睛,不太确定地道:“泊秋哥哥?”
“嗯。”陈泊秋一边答应他,一边接过林止聿递来的药,慢慢地扶着陆宗停坐起来一些。
陆宗停一边哼唧一边念叨着泊秋哥哥,陈泊秋每一声都答应,然后趁机把药都喂进他嘴里。
这对陈泊秋来说实在折腾,林止聿在旁边看得咬牙切齿:“讨债的臭小狗!”
陆宗停好像听到了,嘴巴开始瘪起来,陈泊秋掩住了他的耳朵,低声安抚:“宗停喝药,哥哥什么也没说。”
陆宗停的嘴巴却瘪得更厉害,鼻子也皱起来,他喝了药精神好了点,眼睛清明了一些,看着陈泊秋,里面忽然就飞快地蓄起泪水,然后往陈泊秋怀里一扑号啕大哭起来。
林止聿看着也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发火,松一口气吧这臭小子总逮着陈泊秋可劲儿折腾,发火吧他在除陈泊秋之外的人面前又硬得像块石头,从不示弱,有时候真怕他把自己憋死了。
臭小狗一边哭,一边呜哩哇啦地说着什么做噩梦了好害怕,要泊秋哥哥陪着睡,好像真是吓得不轻,但是追问起来,他又不明讲,只说记不清了但是很恐怖。
陈泊秋向来不是刨根究底的人,他只会几乎无条件地惯着陆宗停,他要他陪着睡,他就陪他,他说不出噩梦的内容,他也不多追问,只告诉他,想起来了就可以说,他都听。
陆宗停永远都记得那个夜晚。
他睡到半夜突然惊醒,睁开眼睛,陈泊秋就在他身边,戴着单片镜,在暖黄色的小夜灯下用多维仪办公,他动作轻微,神情专注,连睫毛都颤动都是柔和缓慢的,整个卧室都因为他的存在变得静谧而温暖。
陆宗停闭上眼睛,往他身边靠,他轻轻揽过他,掖好被子,一下又一下地抚拍他的脊背,他很快就再度沉沉睡去。
再也没有一个夜晚能让他如此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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窒息麻木的感觉忽然开始褪去,蛾群的嘶鸣声和翅膀震颤声混着风声再度由远及近地灌进他耳朵里,身上被蛾群绵针刺中的地方也重新恢复了密密麻麻的痛感。
但是蛾群带来的恶臭味好像不太闻得到了,周身被一种木质的焦香,还有那个熟悉的清冽的药香味包裹着。
陆宗停想要睁开眼睛,却仍旧感觉费力,昏沉间忽然感觉一双冰冷干燥的唇覆在了自己僵硬大张的嘴唇上,竭力往外吮吸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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