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卜当然还是不懂这些,小宝宝刚吃饱,差不多又该到了睡觉时间,下巴被爸爸轻轻挠着,不知不觉就已经昏昏欲睡,鼻涕泡吹起来又破掉。
陆宗停把萝卜交给温艽艽,独自去了陈泊秋的病房,却正好碰到江子车满脸愁容地走出来。
陆宗停紧张地迎上去:“他醒了?怎么了?”
“醒着,不肯吃药了,”江子车叹了口气,“他在一张一张地补之前的用药审批。”
陆宗停瞳孔一颤。
江子车将一沓陈泊秋写好了的审批递给陆宗停,陆宗停伸手接过来,发现落款日期除了最近这几天的用药,还有几个月前、甚至几年前的用药。
陈泊秋最近时常会这样,分不清过往当下,
“他有点糊涂,记得什么就写什么了。”江子车说。
陆宗停沉默不语,苍白着脸将那一沓纸折叠起来收好,透过门上的小窗看着病床上的陈泊秋,正趴在自己的膝盖上,吃力地一笔一划地写。
他在脖环的影像里看到过陈泊秋苍白枯瘦的手指艰难地握紧笔尖,慢慢地在皱巴巴的纸张上写下每一个字的画面。
那都是他病得很难受的时候,写几个字就要歇一会,手心汗湿一片,喘息里夹杂着肺泡破裂的声音。
其实用药算是十字灯塔的事情,无论如何审批都不应该走到他陆宗停这里。但因为灯塔的人有意为之,总会到某一个环节就让他去找陆上校。
陈泊秋因为用血用药浪费资源的事情挨过他的打骂,知道审批走到他这里不会有结果,久而久之也就知道十字灯塔不会轻易让他用药。后来的影像里就出现了医疗废物处理站的黄老伯和黄小豆,还有满地的残次药品和医疗器械,陈泊秋总是朝他们不断地鞠躬,声音嘶哑地说谢谢,然后在这里翻找很久很久。
陈泊秋捡回去的药品,大部分他都改良重制了,送回去给爷孙俩,留给他自己的就很少很少,但他还要稀释着用。他送给爷孙俩的药,有时候能换回来一碗粥或者一杯热水,他接过来的时候双手都在发抖,因为脖环里能把他的声音录制得十分清晰,他能听出来他说谢谢的时候在哽咽。
“您要进去吗?”江子车的声音打断了陆宗停的恍神。
陆宗停发现自己的视线有些模糊,眨了眨眼睛便感觉到一片湿润,他仓促地抹了把眼睛,“嗯”了一声:“我进去,试试。”
“他现在有些时空错乱,或许会没有那么怕您,”江子车说,“进去看看,我在外面守着。”
陆宗停点了点头。
他推门的动作很是小心,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但陈泊秋还是颤栗着抬头看了过来。
“……”陈泊秋看清是他,苍白的嘴唇轻微开阖着,“上校……”
陆宗停勉强挤出笑容来,在床边缓缓坐下:“在写什么,我能看看吗?”
陈泊秋慢慢眨着眼睛看他,迟钝地点了点头,等陆宗停把最上面的那张纸抽走,他才吃力地解释道:“药……已经用了。”
不过几秒时间,他额角的碎发就已经被冷汗打湿,喉咙里支支吾吾地呜咽着,像是根本找不出几个字能用来和陆宗停解释。
陆宗停能看出来他很害怕,但他的表情还是和他的脸色一样苍白甚至空洞,似乎从前也有很多次他在自己面前是这样的状态,他每次都以为他只是不想跟自己说话。
这种状态下的陈泊秋,显然没有办法做太多正常的交流,更别提去追问他以前的事情。只要他能不那么怕自己,能说上几句话,就是最好的了。陆宗停想。
“我、不知道……用了、这么多,”他显然对这件事情是惊惧的,声音嘶哑,语无伦次,“您能、能签字吗?我会、还……会、想办法还。”
陆宗停无声地叹息着,示意他把笔给自己。
陈泊秋愣怔半秒,才小心翼翼地把笔交给他。
陆宗停签上自己的名字,又拿过他手里那一叠,一张一张地签好。他一边签着,一边眼热鼻酸得难受,后面几张都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只能仓促地交还给他,再别过脸去揉搓眼睛,深深呼吸。
陈泊秋双手捧着那沓审批单,怔怔地看了一会,伸手轻轻抚上那处未干的墨迹。
“宗停写字……这么好看了。”他眼神懵懂,喃喃说着,是稀里糊涂的自言自语。
陆宗停哽咽着笑出声来:“好看吗?还想签什么?我给你签。”
“好看。”陈泊秋点了点头,却没有回答陆宗停后来的话。
“……泊秋,你还想要什么?”陆宗停坚持着问,“我都可以给你签。”
陈泊秋低垂着眼睫,好像在很认真地思考,半晌后轻轻地说:“针线。”
“什么针线?”陆宗停以为自己没听清楚,想要确认。
“红色的线,”陈泊秋一边想着什么,一边又拿起笔慢慢地写,“还有黑色,白色……黄色。”
“好,”陆宗停虽然听得一知半解,但还是答应下来,耐心地等陈泊秋写完,就接过来签上自己的名字,“还有什么?”
陈泊秋认真地想了想,道:“想见……小越。”
陆宗停听到“小越”这样亲昵的称呼,没反应过来是谁,只有醋意咕噜咕噜往外冒,但不敢让负面情绪上脸,不着痕迹地咬了咬牙,笑着道:“泊秋,那是谁?”
陆宗停显然克制得很好,没有吓到一直在对他察言观色的陈泊秋。
“邢越,”陈泊秋想了想,解释道,“想问他……疫苗。”
“这样子,”陆宗停松看陈泊秋又要把邢越的名字往上写,连忙道,“这个就不用写了,我让他过来就是了。”
“嗯,好。”陈泊秋顺从地点了点头。
说到疫苗之后,陈泊秋的状态似乎就没有那么紧张,陆宗停就试探地问他:“泊秋怎么还想着疫苗?先好好休息一阵子,好不好?”
陈泊秋没有回答,呼吸却又开始变得急促,手指无意识地将纸张攥得褶皱不堪。
陆宗停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不敢再问,匆忙转移话题:“那,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他签好手里这张,他又把陈泊秋那里剩下的空白纸张都拿了过来,一张一张往上签名,然后一起小心翼翼地放回他手里,轻声道:“我都签上,泊秋想要什么,再往上写就好了。”
陈泊秋苍白发灰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茫然地看着白纸上陆宗停的名字。
陆宗停握着陈泊秋的手指,让他能够稳稳接着那一沓纸张。他的手冰冷又坚硬,被他握住的时候会有细微的颤栗。
陈泊秋慢慢抬起头,浑浊灰暗的眼睛里模糊地映着陆宗停的影子,眼眶是干燥的,在他苍白的脸上却泛着一层薄红色。
他嘴唇轻微蠕动着,喊他“宗停”。
“宗停是……很开心吧。”
如果不开心的话,不会突然给他签这么多单子,他可能一辈子都用不完。
陈泊秋声音发抖,更准确一点说,是有些哽咽——这是陆宗停在看了不知道多少段脖环影像之后学会判断的。
这让陆宗停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情绪又开始风轻云涌,他很想很想马上就抱住他哭一场,但他只能竭力深呼吸忍耐着,挤出笑容冲他点头。
陈泊秋也点点头,眼底弥漫出雾气,看着温柔极了:“开心、就好。”
“我想……看你、开心。”
陆宗停心脏一颤,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笑容。
—
他在脖环的影像里面看到过这样一段,大概是在陈泊秋流放归来以后不久,自己第一次打了胜仗归港的时候。
那天港口有许多民众过来迎接,陈泊秋就挤在那些拥挤的人堆里,破败的心肺让他呼吸困难,他的喘息声里都带着血腥气。
他的眼镜在人群的推搡中被挤掉了,所以当人群已经找准行动队的方向,欢呼着上前迎接的时候,他因为眼睛看不清楚,仍旧找不着北,被动地被人群推挤着,咳嗽声很低,却愈发的窒闷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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