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喜欢自讨苦吃的滥好人。
从他记事起,他家就没有宽裕的时候。可即便是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她也一定有求必应。
可她应的不是家中那俩孩子的要求,而是一群觍着脸伸手要钱的白眼狼亲戚。
当她无数回将攒了不知多久的钱寄出去,并摸着她那儿子的脑袋说“人人都有可能遇到困难”时,她一定不知道她那儿子心底滋生了怎样灰暗的想法。
有借无还是常有的事,执迷不悟更是一辈子的事。
戚檐想着,倘若他便是那群有借无还的厚脸皮傻X,他定然要在心底大肆嘲笑那女人几回,净知道要面子瞎逞强,简直蠢得无可救药。
可他毕竟不是那群人,他是那女人的儿子,一个没办法在她竭尽所能向外伸手相帮时同她一齐享受喜悦的,极无情的利益至上者。
他恨那女人一步步将他们家拖入泥塘,更恨那女人痴心不改,一遍遍原谅那个早该去死的男人。
可他终究没办法完全恨她,因为那人是他的母亲。
也因为说到底,可恨之人不是她。
那些夜里,她流过的泪与逞强的话皆成了他的梦魇。他逐渐习惯了被梦魇惊醒,习惯了沉默地睁眼,习惯了外头窸窸窣窣的数钱声,习惯了那女人偷偷摸摸打电话说钱已经寄出去了的声音。
他习惯了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做。
想要逞强,便逞强下去好了,反正无论他说什么,想要逞强的人也都像是听不懂话一样,死性不改。
戚檐冷笑一声,正要开口,一声尖锐的广播响忽然打断了他。
“敬爱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欢迎收听【今夜幸福故事】栏目,今夜投稿人【臆想症】为大家分享的故事为——《桶装脑髓》。”
***
《桶装脑髓》
黄腾中学的饮水机用的都是桶装饮用水,未经使用的桶装水皆堆放于储物室中。
某夜,一负责晚自习结束后锁门的学生忽然觉得口渴,在无人的储物室里,他激活了饮用水机。
那机器发出了古怪的声音,有点像是什么动物哭的声音,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当他紧张地环顾四周时,水顺利流到了塑料杯里。
虽说什么也没能瞧见,他却禁不住着急起来,他一边分心巡视四周,一边咕咚大口喝水,在咽下第二口水时,他忽然觉得口腔里黏黏腻腻的,好似冒着一股腥味。
他这才看向手里被喝了一半的东西。
——只见那是一杯豆腐状的白色液体。
后来,那学生接连一个周没上学。
他终于来上学的那夜,晚自习方结束,他便当着全校师生的面,从楼上跳了下去。
他摔得血肉模糊,飞溅出来的脑浆掺进了腥红血中,后来不知怎么,变白了,凝起来,豆腐一样。
第72章
“递笔来。”文侪语气如常,他自顾自翻开笔记本,冲戚檐伸手,却连头也没抬。
戚檐蹲身捡了笔递过去,心底火气却也没熄,只闷着,攒着,等待着再一次吐出的合适时机。
【臆想症——《桶装脑髓》】
“啧、这些故事,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恶心。”文侪道。
他边写边骂,这会儿正盘腿坐在角落里。天生有些发卷的头发遮去他紧蹙的眉心,飞速摩擦纸张的圆珠笔发出沙沙的响声。
“喂,文侪,写完没?写完了就把刚刚没吵完的架先吵了。”
——戚檐当然不可能这样说。
他只能抱臂站在这间窄屋的另一角摆出个鄙夷神色睨着文侪,直至文侪摁了弹簧将圆珠笔尖收回去,迎上他的目光,说:
“甭管你受了什么刺激,你都没理由对我的正常行为说三道四。你口中那什么狗屁的逞强是你自个儿定义的,你若非得扯着那玩意不放,那是你自己的事,别他妈拿来和我争论,浪费时间!”
当戚檐发现,在那文侪口中话没有一句合他意,他却还是忍不住盯着文侪那张小脸瞧,还是禁不住仔细去听文侪口中一字一句时,他就知道自己当真变作了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靠……
戚檐不过咽了一口唾沫,却差些噎死自己,他屏着气捂嘴轻咳,生怕动静太大,招引那些清装僵尸。
那文侪显然也懒得搭理他,说完便蜗牛一般缩在了墙角。
戚檐恰巧也在另一个角落失了魂一般瘫下来。
“爱睡不睡,我自个儿睡。”文侪说。
“你要喜欢守就守着吧,我先睡了。”戚檐说。
“……”
当俩人同时开口并不约而同地在铺了软垫的地面上躺下时,碍于情面,无人起身。
***
戚檐脑中东西乱得他睡不着。
他先前对文侪确实没什么好感。
但更为重要的是,他不是同性恋。
可他从未戴过有色眼镜看待那类群体,他们朋友圈里就有一对同性恋人,那俩从高中毕业开始恋爱,至今感情和睦甜蜜。
异性恋也好,同性恋也罢,都没什么分别,也都正常。
不正常的是他。
戚檐背对着文侪,同那坑坑洼洼的水泥墙干瞪眼,本来同文侪大吵一架,就叫他了无睡意,这会儿还又给自己搬来个亟待解决的大麻烦。
他是理性主义的狂热信徒,为人处事鲜少叫情绪掌控主导权,因而从前日子里,无论碰见什么麻烦人,遇到什么难解事,他总能轻松脱身。
唯独“死”后,许多东西开始脱离他的掌控,而在影响他行动的许多不稳定因子当中,文侪是最为棘手的那一个,因为他没办法解决那人。
他和文侪性格迥然不同是铁打的事实,当初他一直看不上文侪那扎人刺猬一般的性子,大概文侪也看出来了,总冷眼待他。
文侪冷,他也冷,他俩有来有往,没有把不合闹到明面上,是对段礼等相关好友的体贴。
他俩之间失去的那三年无可弥补,当在领毕业证那日亲眼看见失控的重卡碾压过那人的全身时,他才忽而生出一种比任何时候都要更清晰的感受——他俩这辈子都没可能缓和关系了。
那关系烂在他泥潭一般的前辈子里,像一颗腐烂的果实,即便他这一生已经足够浑浊,那东西仍旧要再添一笔脏。
目睹了文侪的死后,他便再也没参加过那一朋友圈的聚会。
是他拒绝参加,而不是那群人没想过聚。
是他不想在每回聚会时候听他们悼念文侪,听他们回忆那在生前没能在他脑海中留下太多印记,偏偏死去的那一瞬间给他烙下伤疤的坏种。
他厌恶欺瞒,更不习惯自欺欺人,
可自文侪死后,他骗了自己六年。
不是骗自己文侪还活着,而是骗自己,只要不去见那群旧友,他便会忘掉那日,忘掉那文侪无足轻重的死。
他想,他眼下会对文侪产生古怪情愫,大概是因车祸发生时文侪就在他身后,他却没能伸手搭救的缘故,那情愫不过是当年那一星半点惭愧的改进品,不过是换汤不换药。
他想,他大概也是受钱柏的阴梦影响太重,所以当下才会忍不住要接近那人,忍不住要触碰那人,忍不住要将那人据为己有。
他想要文侪,理由是,他曾目睹了那人的死亡。
骗谁呢?
可那感情,当真是喜欢?
他转身瞅一眼文侪,察觉自己又想过去摸一摸揉一揉抱一抱,于是默默收回了脑袋,重新看向那面斑驳老墙。
也罢,喜欢便喜欢好了。
反正结果不会有什么不同。
即便是喜欢,他也没可能由着那感情滋长。
他和文侪不是一路人,从前不是,今后也没可能是。
——不该是,也不能是。
于是,他轻松地做了一个对自己和文侪都好的决定。
保持距离吧,不常说距离是杀情刀嘛,即便他惹不起,也躲得起。
躲着,好好躲着,直到自己对那人错误的情感都被矫正,直到自己恶心的、不堪的、卑劣的情愫湮灭殆尽。
“不要玷辱他干净明亮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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