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此番是来寻掌柜帮忙化解那玩意儿的……”那人说着,忽而神叨叨地把声音压回嗓子眼里,滴溜溜一双眼斜着往外看,好似在提防什么东西,只还慢吞吞从牙缝里挤出蚊子叫一般的声,“小兄弟便是那二位代理人之一?”
岑昀摇摇脑袋:“我是委托……”
“哎哟喂,不是的话要早说嘛!”那男人倏地将岑昀的话给打断了,“你快些去把掌柜喊起来,他不至于没料到那些玩意今儿要出来的!可急死我了——”
“甭嚷嚷,爷爷我醒着呢!”门槛处先长出两条细长腿,而后逐渐往上凑出肉身,颈上还空荡荡没长脑袋的时候,薛无平已经开口说话了,“又是凶关哟!”
“这……哥哥们不会出啥事吧……”岑昀微微垂下脑袋,把嘴藏在竖起的运动外套的衣领里轻轻呼出一口白气。
“闲得发慌瞎操心,你见他俩啥时干不成事了?没亲眼见过猪跑,还没听过你爸你爷爷讲么?”
薛无平骂完岑昀又将脑袋旋了一百八十度,直绕至后头,蹙眉道:“你也是个蠢的……愣着做什么?不是要求爷爷帮忙办委托么?说吧,九郎名姓。”
男人咽口唾沫,轻声说——
“李策,李小少爷。”
【委托肆·鸡犬升天福高社团】
第102章
“雾,四面皆是白茫茫的山雾。你好奇,伸了手,摸到的却是潮湿的泥。”
“那之后你颤抖——你终于发现,这儿,只有你,没有我。”
***
04年,一群志同道合的建筑系新生求爷爷告奶奶,终于成功在校园里创建起古典建筑研究社,取了个乐子名,叫“鸡犬升天”。
这社团太偏门,再加上取名又活似些旁门左道,两年过去,这社团里还是那些个老人。
06年夏天,那群人大三了,难得自费组织了场古建筑深度研究活动,要去山里一座老宅住一整个暑假。
06年9月1日有个社员淹死在老宅的池塘里,次日才给人找到并打捞上来。
池塘底黏糊糊的泥巴将他的脸全给糊上了,其余的一切则被池水泡得发白发胀。
那些同行社员捂着嘴围观,雨水将头发丝一根根润得湿黏,紧紧贴在他们的额头与脸颊。
接替雨声的是嗡嗡警笛。
***
戚檐掀开发沉的眼皮,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被橘红给淹没的远山与灰绿的林海。
这儿的落日色彩黯淡,甚至说得上闷沉,漫天的橘红里头掺进了好些反客为主的黑灰。大片乌云灰蒙蒙地挤压着其他颜色的存活空间,直叫艳色皆变作斑点一般的小块儿,溺天地万物于一股颇凄凉的气氛当中。
日头正缓慢地坠入层叠山峦间,戚檐扫视周围环境的功夫,天色又深了几分。
他是在一片湿漉漉的草坪上醒来的,白衬衣上分布着不均匀的水渍,而脚心朝向之地,立着一栋气派别墅,形制同旧时上海滩的老洋房差不多。
树梢上站着的猫头鹰已开始咕咕啼叫,戚檐也没多犹豫,单单粗略扫过身侧之物,便爬身起来,敲响了大门。
起先他敲了三回,每一回都间隔约有五分钟,可那俩扇厚门还似给水泥封上一般一动不动。
他于是撸袖粗暴地拿大掌拍门,又抬腿补上几脚,几声巨响后,才终于听见了屋里窸窸簌簌的动静。
首先他想,这门挺结实;其次他想,来开门的如果是文侪就好了。
红木大门朝内开,露出一个青年困惑的脸。
——不是文侪。
“啊……你咋跑外头去了?”
“这个点出去,除了赏落日还能做什么?——谢了啊,我刚刚敲了老半天了。”
手拍上那人肩头的同时,戚檐抬脚跨过了门槛。在指尖触电一般的微微颤动中,他意识到了原主李策对这人抱有不寻常感情,也记起了那青年人名叫“任怀”。
但原主对那人究竟是爱还是恨,证据太少,他不知道。
“爬山上来太费精力,大家都给累着了,这会儿几乎皆瘫着呢……我也才刚醒。”任怀随意拨了拨自个儿鸡毛掸子似的乱发,“哎呦,不同你瞎聊了,我那文稿还没整理。”
“成,你忙去吧。”
戚檐和气地说着,心里却巴不得那人快些离他远些,好给他个把这大宅子仔细走一遭的机会。
然而,他还没往里走几步就意识到这宅子采光不行,开的窗又窄又小,灯也不够亮,暖黄色的光打在一片灰褐色的木制家具上,更叫人觉得视野逼仄。
眼下他入屋不及半个小时,屋外却已风声呼啸。那蓄饱力的阴云毫不吝啬地吐出了瓢泼雨,豆大的雨点砰咚拍打着别墅微启的几扇窄窗,活似欲冲入屋内的洪水猛兽。
阴梦中向来雨水多,戚檐满不在乎地往宅邸深处又迈了几步,最终停在了宽绰却尤其昏暗的客厅。
公共局域的线索一般较少,且常是些寓意浅显的东西,戚檐并不打算在此地久留,只还漫不经心地翻过一木柜的抽屉。他正收手回身,恰这时,对上了一双注视着他的、女人的眼。
“你在找什么?”那人将脸从沙发前完整地探出来,并不急于整理她交缠在一块儿的长发,“是丢了什么东西吗?我最近也丢了些东西……”
“袁景,”戚檐几乎是下意识地念出了她的名字,“别乱说话。”
乱说话?
乱说什么话?
戚檐笑了笑,看来他的原主对旁人的言语很敏感。
袁景不听他的,不安地拧着眉头,自顾咕哝道:“这宅子……不会真的闹鬼吧?”
“你几岁了?”戚檐不合时宜地发问。
“21……这怎么了?”袁景瞳子左右晃动起来。
戚檐没回答,只是稍稍笑了笑,说:“都21的人了,还觉得这世上有鬼?你忽然变得这般神叨叨的,还在我面前提那些封建迷信的玩意儿……为什么?”
“啧……我知道你不乐意提伤心事,但、也不是我存心打听,可周边人消息太灵通,我能怎么办?——听说这地死过人!但你放心,我绝对没同其他人提过这茬。”袁景将那俩只因为不安而四处转动的黑瞳子稳了稳,挪向戚檐。
“你把丢了的东西列个单子,我得空了就去帮你找找。哪儿不死人?更何况这还是近百年的老房子!”戚檐后来又胡乱安慰了她俩句,便开始想接下来的打算。
眼下,比起即刻开始探索这老宅,戚檐觉得更要紧的是找到文侪。依照刚才任怀所言,剩下的社员应该皆在二楼的房间休息。可这么大的宅子,要想准确定位到文侪的房间谈何容易?
恰是戚檐盯着楼梯台阶往上瞧时,长廊尽头绕出来个管家打扮的男人。戚檐斜眼看去,只见那人头发已然花白,却仍旧用发胶将它们整整齐齐地梳至发顶,文质彬彬模样。
“老管家,文侪的房间怎么走来着?我给忘了。”戚檐笑着,故作姿态地挠了挠后脑勺的头发,没成想却摸到了一片湿——应是他适才枕在草坪上沾的。
“我先给您拿条毛巾擦擦头发吧?”管家说着拐进他身后一个房间里头。
戚檐闻言也不敢乱跑,只挂着笑等他拿出条干毛巾,再恭敬递到了自个儿手里。
“您最好是去洗个热水澡,这林中夜里天气凉,当心感冒。”
“哦,您适才问了谁?姓文么?可这回前来造访的人里,似乎并无姓文的……您是不是记错了?”老管家笑眯眯地盯着他。
戚檐匆忙嗯嗯啊啊几声,最后只扯出个“是昵称”应付过去,为避免露馅也不再追问文侪的行踪。他抓着管家递来的干毛巾,随意将头发抹了一遭便盖上脑袋,绕了柱子要往一楼别处走。
谁料恰听闻有拖鞋踩地的声响从斜上方传来,他于是警惕地止步盯住了那红木楼梯上露出的一截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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