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平凡又快乐的校园的生活,我不想再挨近疯子,我爸已经够我受的了,所以2005一整年,我刻意疏远了李策。
大二学业忙,他总缺席社团活动,我没管它。
我有点不敢管他。
大三学业稍微轻松了些,我见我们社团基本都是上网或者远距离观察古典建筑,总感觉不大好,想找个能近距离观察的地方。
李策头一次主动发言,他说,他老家的建筑现在属于私人的古典保护建筑。
我喜不自胜,没工夫再管他是不是个疯子,只问他,他家乡在哪里。
他说渭止市。
哈……那是我和我妈多辛苦才逃出来的地方,要我回去?
我当时整个人都有些发抖,但是我不能表露啊,要是社员察觉了,去查刑事案件,查到有一个绑架犯、杀人犯姓任,我的人生不是毁了吗?
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但是我强装平静,因为活动室里的二十个人都很高兴,我也装着高兴。
暑假的第一天我们就一块儿坐长途大巴去了李策说的那个老宅子。那建筑真的又大又漂亮,叫我忘了很多事,每天就是观察,拍照,然后开会,偶尔到山野里头逛一逛。
我怎么知道七月底的时候,那李策会突然发疯?
他……你知道他干了什么吗?开会展示收集的数据,他把我爸杀人的各种新闻报道复印了一百份,发给我们不够,还乱撒着玩。
他指着我吼叫,说我是杀人犯的儿子。
你根本不会知道,我小心翼翼瞒了这么久的事,就这样被李策戳穿了的感受。
你知道当时那些社员是怎样看我的吗?
他们都很害怕,好像怕我学我爸,把他们给杀了。
我还真跑去厨房里抓了把刀来,我当时完全没有杀人的想法,什么犯罪因子都是狗屁,我当时只想自己砍死自己,一了百了。
我割了腕,流了很多血。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对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爸犯的错,他们都要来怪我。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后天李策跳池自杀了。
他是自杀的,为什么大家看着我的时候,却好像是我杀的他?
还有要问的吗?我妈在等了,我还要去吃药呢。
问我大学毕业后在干嘛,我休学了,没毕业,现在大学里的同学也没再联系了。
你问我什么工作……
啧、我要吃药去了,你别问了!!!我不是说我要去吃药了吗?!!
我的人生被毁得还不够吗?!!
——————
②柳未
问者:李策与你是什么关系?
柳未:青梅竹马。
问者:在你眼底李策是个怎样的人?
柳未:脑袋有毛病的人。
问者:你知道他饱受PTSD的折磨吗?
柳未:知道,很多时候还是我督促他吃的药。
问者:得知李策自杀的时候,你什么想法?
柳未:祝他走好吧,我看他活着都累。
———
[柳未自述]
我家和李家走得很近,我爸和李策他爸是儿时玩伴,再往前算几辈也都是玩伴。
我和李策的出生时间差了不到一个星期,他大我五天。我小时候很不满意这事,因为我觉得他傻,我聪明,聪明人应该当姐,但是李策他想当哥。我们谁也不服谁,就打架。
我忘了多久以前了,家里人差点给我俩定娃娃亲,可是后来他们每提起一次,我们俩一定会打架,打得两人都头破血流,叫家里人渐渐的不敢再提那茬。
我们关系挺铁的,但关系不算好。
他性格暴躁,我也性格暴躁,所以我俩待一块儿总像是要把整个镇子都给炸了。
之前多亏有素姐和宣哥在中间缓和我俩的关系,我们才勉强能正常交流。
但后来我们又有新的架可吵了,我喜欢素姐,也喜欢宣哥,而李策总会得意地说我是个外人。他说的没错,可是我很是不满,听到这话又要和他打起来。
91年,周家有个老人没了,他家院里吵吵闹闹的,我懒得去看,就坐在自个儿院里荡秋千,秋千其实没什么好玩,但当时我刚和李策吵过一架,我不乐意去找他。
谁料不久有一个胡茬满面的陌生男人抱着李策出来,他手里还牵着素姐。
我看到他们了,我甚至和李策对视了,可我没上前喊人,因为李策没有主动来打招呼。
那天晚上吃饭时,我听到李家有人哭,而爸妈把屋门关紧了,捂住了我的耳朵。
第二天李家门前来了警察,我才知道,素姐和李策不见了。
我当时心脏好似要跳出来了。
警察从他们家问到我们家,或许是为了不沾晦气,我家里人还不待他们问,就都摇了头。不知是谁给我的胆子,我当时瞧着那些个警察说,我看到一个男的带他们走了。
李策爸妈脸上的欣喜我至今还记得,可是,我想不起来那人的长相了,描述不出来,一会儿说是这样,一会儿说是那样。
大人们看我的眼神逐渐由感激期待变作了咬牙切齿和嫌弃、烦躁。
我哭了。
因为害怕、压力和委屈。
几个月后,李策回来了,身上都是泥巴。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变了。
我听了爸妈的话,去医院探病,可是他变得很奇怪,嘴里总说胡话,看着空气聊天,甚至有时候认不得我是谁。他像是眼前罩了层幕布,播的是我看不着的电影。
我不怕,我只觉得他天马行空。
有时候还陪着他说胡话。
后来心理医生觉得这般不利于他的症状恢复,就把我这小孩撵走了。
他们不知道,我每晚都做噩梦,我会梦见那个杀人犯的脸,他牵着素姐的手,血淋淋地站在我床头。
这回的目标是我。
过了不久,李策被送去周家宅子疗养,由于我长期承受高度精神负担,我一面感到恐惧,一面反覆自愧。
那些情感起初很小,经年累月,变得很重,我渐渐地出现了躯体化症状。
我家有点重视名声,不想出现什么诸如女儿是个疯子之类的传言。他们观念封建,怕我来日嫁不出去,所以把我送去宣哥和李策身边,说我们仨都是一样的症状,那儿的心理医生技术很好。
可能是因为我心太粗,直到宣哥入院,我才知道他经受着长时间的家暴。而李策默默承受了宣哥数年的暴力行为这事,我也是在宣哥死后很久才知道。
我想到之前李策向我求助时,我骂他胡乱诬陷人的鄙夷态度。
我因反覆咀嚼此事而痛苦不已。
在宣哥家住的那段日子刀似的扎伤了我。
从那时开始,我的自愧心理越发的严重,我开始呕吐,见到李策便会头晕胃痛,甚至还出现过当场昏倒的情况。
家里人渐渐地不许我和他碰面了,每次回老家都要问一嘴,类似于,阿策,今儿在不在家呀。
看似问候,可是大人们都心知肚明,那是什么个意思。
我很久都没能见到李策,可是不知怎么的,我们竟然开始在网上进行联系。我们分享日常,也相互提醒吃药。他没有说过他的病痛,我亦然。
我们是寻常的、正常的青梅竹马。
大三那年,李策他主动联系了我,问我要不要来宣哥家玩。
我当时的心理已经处于一个比较良好的状态。
我想,我若想得到完全治愈,必须克服那场阴影,所以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再见面,李策成熟了不少,我很高兴能看到他这样的变化。我以为他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直到七月三十号,他疯疯癫癫地将那杀人犯的照片满宅子洒。
看到那早叫时光模糊了的可怖长相,我的脑袋一霎像是撞上了墙壁,闷响、耳鸣、头晕眼花。
我开始呕吐,吐到最后,酸水里带了血。
李策的社长拿刀割腕的时候,我幻想那是我的手骨,他那么一割,好像我也死了。
可是没有,我还活着。
片晌我开始抽搐,摔在地上崴伤了脚。
我被人急忙送下山治疗,躺上担架时嘴里还在冒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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