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侪在外头守到夜半,戚檐的伤口才给里头人缝好。门一开,又是吵吵嚷嚷,说是要将二少给送回屋去。
文侪遥遥望了一眼,见戚檐应是没什么大碍,这才揉着惺忪睡眼回房去。
***
三更时分,戚檐疼得睡不着,他身侧薛有山倒是睡得极安稳,一点儿也不关心他这双生子弟弟的伤势。
薛有山平躺于床内侧,这一睡就一动不动了,两只手交叠着置于腹部,由于久病的缘故,体温也要比戚檐低不少,若非戚檐还能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倒真觉得睡在他身边的是个切实的死人。
其实暂且不论血缘关系,薛有山对他这原主如此冷淡倒也没什么错,毕竟谁会轻易对爱人的出轨对象摆出个好脸色?更别提那薛有山对郑槐的执念不是一点两点。
戚檐头疼,也是在阴梦里头一回因为受伤而失眠。他死死盯着窗户,比起那般一成不变的漆黑夜色,他更希望能看见一张人脸,不论是土匪还是鬼魂的。
也巧,一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恰在这时将脸粘贴了窗子。
可惜由于头发过长,没法看清他的脸,仅能看出他穿着身红衣,金丝绣瞧来很是精巧。
人住鬼宅中,最忌讳的就是瞧见点什么古怪东西便要去一探究竟,然而戚檐还是打心底觉得他应该去。
他知道,不是自己真的想去,是原主从刚才起就一直清醒地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而现在,那“人”出现了。
所以,戚檐的双脚落了地。他的步子无声无息,摸黑到门边时也依旧没出一声。
他这般谨慎的模样,倘若叫那薛有山发现了,指不定会误会他是要去偷情呢!可戚檐甚至没有回头确认薛有山仍在睡眠状态,只像是醉了似的,快步出了屋。
夜里的空气很凉,吸入肺中后也好似也没能升温。砭骨寒意起先只是叫戚檐的腹腔有些不适,而后引起他腹腔与喉间的一阵阵呕吐欲。
那人就站在不远处的石墙边。
他先是抠了抠墙上的呈现出墨绿色泽的青苔,很快开始随风向前飘去。
确实是飘,因为戚檐瞧不着他的双脚,他也没在颇厚的积雪上留下足印。
原主意识不清,连带着戚檐也好似挣扎于高烧引发的癔症之中,身边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仿若一大片混沌。
那人停下脚步时,戚檐也停下了脚步。戚檐用仅余的理智环视四周,看见了那间坍了半边的祠堂。那堂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攒动,几乎只要他再挪动一步就会被彻底吸进去。
这一去,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犹豫了,他当然会犹豫,可那将戚檐引来的长发红衣人却并不犹豫。戚檐不过眨了眨眼,他便站在了戚檐的对面,也就是那间祠堂的正中。
极其刺目的红晃动着、晃动着,不知怎么又叫戚檐想起了那具双头尸。
所以戚檐开了口,也不顾整个喉咙里都是血腥味:“双头人是谁?是你杀的吗?”
那东西显然不会轻易回答,他背过身去,而后蹲在了墙角。
明知这时候最不能轻易上前,可在原主的操控下,他还是一步步往前去,短靴踩得雪嘎吱嘎吱响,他没有迈腿,是踩着门槛进去的,直走到那人面前,继而俯下身去。
他还是没能看清那人的脸,目光也不是冲着那人的面部,而是那人捧着送到口中的东西。那人将嘴中东西嚼得很响,一点儿也不斯文。
显然是什么很多汁水的东西,他每咬一口,水便滋出来,朝戚檐身上喷。
可戚檐还是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他有些着急了,于是将手在身侧摸了摸。
很幸运,他抓回一盒火柴。
“嚓——”
火星照亮了那东西苍白枯瘦的手,淋漓的液体从他的掌心滴滴答答往下落。
那是人的肠子。
戚檐过去观摩的几场手术,自破开的肚子里总会流出那么些东西。
他出了一身的冷汗,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支撑着他将头更往下低——大概是为了确认被怪物拔肠吃掉的人不是文侪吧。
当然没可能是文侪,那人是——花弘。
许久未见的疯瘸子。
自花弘的死尸里冒出的腐腥味萦绕在他鼻尖,直熏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其实想不明白,为何在阴梦中就连在那般恍惚的状态下也要讲究色香俱全?
戚檐挣扎着,身子却如遭了鬼压床般动弹不得。
额角起了点汗,汗珠滚在昨晚方缝好的伤口处。
又粘又痒又痛。
那刺鼻的腐臭味迟迟不散,叫戚檐怀疑自个儿会在原地呕出来。然而他猛一睁眼挺身,身旁竟只有那睡着的薛有山。
原来只是一场梦。
然而,腐尸味依旧没有散去。
那股腐味难不成是从那薛大少身上冒出来的?戚檐想着,稍微将身子压低了些去闻。
那人身上除了檀香气味再无其他。
正当戚檐怀疑那气味仅仅存在于睡梦当中,一阵酸味又猛然朝他扑来。
他下了床,踮脚去寻这屋中腐味的来源,哪知会在第四节抽屉翻到发霉的、招了蛆和蝇的饭菜。
近来薛有山都是在屋里用的早晚饭,戚檐瞧着柜中的饭菜量,估计那薛有山近来的饭菜要么一筷没动,要么仅仅吃了一两口。
不吃饭?这大少又犯什么毛病。
戚檐想着,回身时竟直直撞上那睁着空洞一双眼的薛有山。
他似乎没什么力气,只扶桌蹲下,将第四节抽屉轻轻阖了上。
戚檐瞧着他那番诡异的行为,开玩笑一般开了口:“哥,你饭也不吃,全塞在柜子里喂虫算什么?”
那薛大少把发白的唇抿了抿,说:“他们若再以驱鬼之类缘由,那般对待阿侪一日,我便绝食一日;那般对待两日,我便绝食两日……我不信他们会这般不知悔改……”
“还不是为了配你这病弱的大少爷。”戚檐说。
薛有山没能即刻答上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待他与我成亲后,这一切……这叫他厌恶的一切,他皆可甩个干净了。”
“以后的事你说得准吗?你身子这般的弱,来日你若是犯了什么病,谁知道咱家人还会想出怎样的方法折磨他……”
“我会带他走。”薛有山答。
***
戚檐再醒来时是被敲门声惊醒的,他侧头看向床榻,内里已不见了薛有山的踪影,故只懒懒的起身去开门。
一开门心情就好了。
他往文侪的身上倒去,文侪没有半分顾虑就将他这伤患接入怀中。由于这般举止不是一次两次了,戚檐的脑袋自个儿就找着了位置放,高鼻梁架在文侪肩头,嗅着安神香。
“还很难受吗?”文侪站如松,甭提有多一腔正气,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没有半点歪心思。
“嗯。”戚檐胡乱蹭了蹭,“想你想得失眠。”
文侪懒得同他瞎掰扯,张口要说正事,怎料还没开口,已遽然被人朝后扯去。他一趔趄,直跌入一人怀中。
是薛有山。
薛有山并不搂着他太久,似乎仅仅是要将他扯开。然而虽只是匆匆一瞥,他却也知道那薛有山的面色极其难看,暴怒的阎王似的。
戚檐在文侪被从他怀中拉开的那一刹就皱紧眉头,他原是想看看那瞧着还算温文尔雅的大少爷能说出什么狠话,哪曾想——
“啪!”
力道极重的一巴掌登时在戚檐白皙的皮肤上留下清晰的红印子,始料未及的戚檐没能及时咬紧牙关,口中血腥味冲得他头昏眼花。
在这旁人瞧了都不由屏息的关头,戚檐笑起来。
极重的一拳登时就砸到了薛有山脸上,直把那大少爷打得跌倒在地。
“哥,生辰快乐。”
戚檐一双狐狸眼弯了弯。
第188章
薛有山勃然色变,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他这明面上的温雅君子自然不好发作,眼见文侪伸手拦到他二人身前,他只能把牙一咬,甩袖离去。
目送那阴晴不定的大少走后,文侪才拧眉回身检查戚檐伤势:“昨晚已叫土匪一顿又打又捅的了,刚刚薛有山那一拳头,千万别把缝好的伤给扯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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