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檐给他气笑了:“我怎么就不需要了?你看我这些个东西都是一对的,就觉得其中至少有一个是我不需要的?——艇里的人都病了,你心疼,你便随心捐去,拉我来捐干什么?话就说到这了啊,给我找个寻常活吧,这活我实在干不了。”
沈道爷咬着唇,一只有力的手死死攥住了戚檐的衣袖,指甲掐进粗布里头,差些在那劣质布料上戳出个洞:“阿檐,你再考虑考虑如何?”
“谢绝了啊。”戚檐说,“你们这儿实在像个黑心厂子,叫我脊背发凉。你若是再打我身上东西的心思,我立刻报告杨长官。”
戚檐没把话说绝,因为他还需要个身份大摇大摆地进出【装备库】,只暗暗打量着那沈道爷的脸色。
二人就这么僵着,外头忽而来了个揣枪的壮汉,那人把脑袋冲沈道爷点了点,便转向戚檐:“小哥,接电话去,尤老爹找。”
戚檐就这般微笑着拨开沈道爷挽留的手,说:“沈警卫,我去接个电话。”
那美人瞧着他的背影,小声嘀咕了句:“由不得你。”
不知何时被他抓去手心的针管,噗嗞吐出了一摊黄液。
***
话筒被抬起,压去耳畔,戚檐娴熟地装出副亲昵语气:“老爹,您瞧上去凶神恶煞的,竟还帮我作证,救我脑袋,真是菩萨心肠。”
然而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话筒对面传来的,却不是尤老爹的嗓音。
“哥——”
轰地,戚檐认出来了,那是王虔家老二的声。
一阵水声夹着堵塞什么的闷声响起,戚檐费了不小功夫才弄明白这声音的来源——对面人在拿舌头舔舐话筒。
他嫌恶地将话筒拿远几分,却听那人道:“哥,快把耳朵贴近话筒,弟弟有要紧话要同你说!”
“有话直说,别在这拖延时间!”戚檐蹙眉说。
他将话筒重新贴住耳朵,听到那头有咿咿呀呀的曲子在放,唱的是【人鬼情未了,生人忙殉葬】,在曲子轮了六遍后,那老二开了口——
“哥,我爱你,实在太爱你……可是人真是脆弱,挨一点小伤便死了烂了,如何也留不住。”
“我决定了,我要拿你的头盖骨磨一条项链,永远地挂在脖颈上,永远怀念你!”
“我们兄弟俩,永远不分离!!”
兴奋激切的嗓音顷刻灌满了戚檐的耳。
第237章
对面不断传来嘶哑的笑声,戚檐将话筒拿远,将要挂掉时,手倏然一顿。
不是电话里,他在这儿清晰地听到了那咿呀的小曲儿。
忙将耳朵再粘贴话筒,比对着,频率快慢亦相同。
老二就在这附近!
他蓦然搁下话筒夺门而出,只见在三所一库前的大街上,有一老头推着个近乎报废的老三轮车,吹着哨,车头绑了个颇响亮的收音机,放的正是那首瘆人的曲子。
又是三所一库!
之前瞎报警差些害死他的人也在三所一库附近,如今老二电话打来,亦在此处,说明他极有可能在此处任职,即【文侪】、【小白】与【沈道爷】中的一位。
戚檐回身看向【装备库】,只见那儿的铁门已再度锁紧,明摆着是不要他再回。他也不惦念,扭头就迅速奔向终日敞着大门的【疾病研究所】。
疾病研究所中挤满了病患,光是要挤去柜台前都成问题,遑论行至办公室找小白。
他转眼放弃了那念头,贴墙摸去【生物观察所】的门口——即使他不久前才刚狼狈地从里头逃脱。
***
20分钟前。
“行行好,来个人帮帮我吧!咳咳咳咳咳——”
数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像是要把脏腑都从嗓子眼里给吐出去。
呜咽的男人在【生物观察所】门口倒下了,哐当一声,满屋人却是充耳未闻。
牛仔布料在地面上磨动,嚓嚓直响,间或传来皮肉击打地面的啪啪响声。文侪稍稍将脑袋偏向过道,越过工位上遮挡视线的塑料隔板,看见了匍匐在地的男人。
男人戴着个白口罩,不知是身上哪儿漏了口子,生生在研究所的瓷砖地面上拖出浑浊的、断断续续的血痕。
口罩也被血给浸透了,每每呼吸,朝内瘪的口罩便鼓动起来,像是迎风的筝。
男人在朝他爬来,纵他看不清男人的全貌,可单凭那一双眼,便足以叫他认出来人。
朱大师朱廉。
“您这是咋了?”文侪斜目瞧隔壁炸脾气前辈的眼色,这会儿朱廉已经拽了他的裤腿,沾血的手握了他的脚踝。他怕应激反应一蹬给人踹断气了,任是那人如何拿指甲抓他挠他也权当是无知无觉。
“救救我!救救我——”
“咱们这儿是【生物观察所】,瞧的是人外生物,您要是想看病治疗的话出门便是【疾病研究所】,不送了。”文侪微笑着俯身握了那人掐他腿肉的手,没摸到皮,先碰了几个外粘内软又发硬的凸起。
眼低下去,见了紫中夹绿的疮。
“我、我信不过那做人体实验的【疾病研究所】!”朱廉莫名其妙嚎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文侪桌腿上抹,“我们宿舍闹传染病,我、我也是没办法才来的……”
“你们宿舍?戚檐呢,他也染病了?”文侪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传染病人在无任何防护措施的情况下抓挠他,只压下身子,又逼问一句,“你舍友呢?”
“我哪儿知道……他干活去了……呜!”
“老大不小了,哭个屁!”文侪的刺头前辈终于坐不住了,痞子似的拿皮鞋尖抵了朱大师的下巴,猛地就往上抬去。
露出的颈子上已经长满了毒疮,细密紧凑,是密集恐惧症一眼都不能瞥的程度。
“哎哟喂,病到骨子里喽!没救了。”前辈盖棺定论,手一甩,鞋往地上实实一踩,屁股就黏上了自个儿的旋转椅。
“他得的是什么病?怎么就没救啦?”文侪发觉朱廉松了劲,悄摸着把腿抽了出去,绕到了前辈身边,扮个一动不动的稻草人。
“睁大眼看仔细喽,他这叫做‘不要脸’!”前辈咂巴咂巴嘴,饿了,抓来袋鱼饲料,脑袋一仰,嘎嘣嘎嘣地炫耀牙口。
“怎么还骂人……”
文侪知道这前辈NPC最是怪,缠着也问不出点新玩意,于是盯住朱廉。
到底怎么个不要脸法?
片刻,文侪不吭声了。
朱廉那一张痛苦得起皱的脸皮先是多了几道沧桑的褶子,而后愈发拧巴,愈发像个起风的湖,一圈圈的,涟漪是小而密的。
湖面结了冰,天上又掉了石子,成了一道一道的裂纹。
丝丝缕缕的皮细柳条般脱离了肉,被额心一点卡在脸上,彩旗似的飘。
这就叫【不要脸】。
习惯恶心场面是件好事,文侪平静地注视着皮肉打卷,连眼珠子都差些哭出来的朱廉,不觉得恶心,也不觉得自己狠心。
可他还是被吓了一跳,不是被朱廉,而是——戚檐。
“啊——!”
那一嗓子响遏行云,唬得文侪一愣一愣的。
戚檐就站在近门的过道处,恰恰好踩着一大摊传染病人的血。他跪下去,跪在血泊里。也像朱大师那样在地上四脚爬,退化的动物似的,艰难地往前,一直爬到那捂脸的朱廉身边。
血喷出来了。
戚檐的。
“喂,戚檐……”文侪要去伸手扶他,却被那人赫然一瞪给逼停了动作。
“小……小……”戚檐低声念着什么。
文侪听不清。
“小、小白!!!”
血液不住地自喉腔里滚出,戚檐既没擦,亦没拦,只死死扒住朱廉的衣摆,跪地喊着:“小白、小白……”
朱廉给他吓得大气不敢出,忙看向文侪,抖着身子说:“研、研究员,救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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