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难杂症。”俞均叹口气,“一犯病便想喝血。”
吸血鬼?
文侪的眉心动了动,勉强笑道:“我只喝动物血吧?”
俞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文侪正要松口气,谁料那俞均又发了话:“你犯病时看人看动物皆不过一根装了泉水的水管,你看到的那条蟒,是活活给你咬死的……”
“幸而今早你不清醒时没碰着人呐!”
***
手背紧贴着前额,反覆试了数回温度,戚檐这才确信自个儿发了低烧。他嗤笑一声,慢腾腾拖着比往常沉重好些的长腿往走廊另一端去,边走还边自口中吹出几声调子上扬的口哨。
发烧这玩意放在过去,于他而言就好若往炽盛的火坑里不痛不痒扔了根烂木柴,可如今文侪在身边就不一样了——他皮开肉绽要给那人看,流血化脓要给那人瞧,咳嗽发热也自然是讨得那人同情的筹码。
文侪或许一时半会儿不会喜欢他,可他从来不需要赌文侪是否会同情他。
既然那大善人怜悯泛滥,便怨不得他这涎皮赖脸的疯子伺机纠缠了。
二层的走廊尽头,一端是周宣房间以及一间储物室,另一端则是露台与收藏室。那间收藏室紧挨着昨儿他们躲鬼布偶的那间纯白屋,只不过那间屋子这会儿又上了锁,好似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擦身经过那间屋子,在推开收藏室的木门的倏忽间,吸进一口醇厚的沉香味。
实话说,他心底早便有往收藏室来的冲动,那冲动当然不是来自于他这对艺术毫无兴致的滑头,那贪念属于原主李策。
每当戚檐往那处靠近,他便隐约察觉心跳在加速。可如今他站在收藏室里,环顾四周那些个艺术品,只觉着索然无味,心脏也仅仅平稳地跳动着。
心如止水。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用色秾丽的油画,虽说一眼便知那些藏品价值不菲,他却也依旧像头被强赶上磨的乏驴子,蔫头耷脑,了无兴致。
那般懒意是被一架金丝楠木钢琴驱散的。
他的长指在抚过黑白琴键时,蓦地生出一股躁念。
唇线方扬起些弧度,手已将几个白键往下摁了,低音区浑厚闷沉的响声震动了他的鼓膜,戚檐这才满意地收回手去。
李策那突然喷薄的感情他很熟悉,那是一种万般舍不得,又如何也得不到的阴郁与焦躁——他触碰文侪的时候也是这么个感觉,而今愈发沉重,便是把他吞入腹中恐怕都不得满足。
所以,李策想要什么?又害怕失去什么?
“就这潮湿地儿还想放藏品……”
戚檐一边嘲弄,一边掀开三角钢琴的顶盖往里瞧。他还想着没人闲了慌的往那里头藏东西,哪曾想还真有,还不少。他于是摸来一旁的支撑杆,直戳入顶盖的凹陷处,确认撑稳了才松手。
他将藏在里边的两个白色塑料袋往外拿,还没拆开,先嗅到一股刺鼻的消毒液味。
“什么鬼玩意……”
戚檐皱着鼻子将一袋拆开,没曾想里头东西倒叫他觉著有些异样的熟悉:持针器、线剪、组织剪、缝针——皆是手术缝合用具。
这些玩意怎能和钢琴扯上关系?
戚檐没明白,于是又转向了另一袋——止血带、纱布、血管钳……
“成,这一袋是止血用的……”戚檐的眉峰被他拧出几道沟壑,“是在这动了场手术么……”
李策究竟是对钢琴有执念,还是对钢琴里的手术用具耿耿于怀?
戚檐没想明白,自顾自走至收藏室里最为醒目的一张半身肖像画前,画上是一个女人,可惜女人的动作稍显僵硬,好在画工精湛,大胆的用色能叫人轻易忽视那不够自然的躯体动作。
只不过,那赤红的背景总有些莫名的眼熟。
眼熟,不能更眼熟了!
戚檐仔细想了想,近来总见血,可除了发生车祸时,文侪身下汩汩流动的血泊,他便再不能想起其他的了。
双目骤然一眩,他赶忙扶住那画框稳住身子。这会儿,他微俯首,目光恰落在画像上女人交叠的手指上——纤细白皙的右手压着左手,那动作微微有些僵硬,就好若在遮掩着什么。
戚檐将脸凑得更近,倏忽间他震悚着往后退了一步——那女人的左手仅有三根手指!
也正是那刻意地遮掩,叫她的动作显得拘谨且不自然。
在强烈的预感下,戚檐回身扫视了全屋大大小小的人物画像。他的脚步在加快、越来越快,以门为起点逆时针绕着屋子走,不时驻足仔细打量沿途遇到的每一张人物画像。
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时,他确认了一个事实——所有画像中人物的左手都缺了两根手指。
他有些笑不出来,因为他忽然想起了任怀屋内的手指堆,也因为他的心脏砰砰直跳,就好若发现自个儿沾染上了足以致死的瘟疫,亦或者触碰到了什么恶毒的诅咒一般忐忑不安起来。
显然,李策在害怕。
甚至可以说得上极度地恐慌。
他在怕什么?
戚檐正思考着,忽见地上一个肥大的影子倏地将他罩住——有人正站在他的身后。
他深吸一口气猛然回身,却只见一张狰狞的女人脸猛然窜至面前,不过眨眼间,他已被压倒在地,而他的左手腕正被那怪笑着的老媪死死扣在冰凉潮湿的地面上。
“今晚吃肉!!!”四婆舔了舔泛着油光的嘴唇,手中紧握的斧子上早已是血肉淋漓。
“铛——”
斧子砍了下去。
第112章
一把钝斧骤然将戚檐的食指、中指与手掌分割两端,喷溅状的浓血自他的眉间往下落,润红了几乎被瞋裂的眼眶,将他视野范围内的一切皆染作了赤色。
满手血的老媪说着哎呦哎呦,扶着腰蹲身下去,拾起两根血淋淋的手指头,就好若捡起了两条骨头突出的细肉肠。
戚檐的嘶喊声不知怎么被堵在喉咙深处,纵他竭力张大了嘴,却好若断了舌头似的喊不出声来。他死命掐着颈子,即便他觉得这痛楚不及过去遭受的千分之一,却仍似泪失禁一般哭个不停。
湿咸的泪落在本就发潮的地面上,同殷红的血液搅和在一起,叫他头晕目眩。
李策怎么如此难过?
只是因为断指么?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他合上眼时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与屋外的暴雨声。
***
“哟,醒啦?”
戚檐睁眼时瞥见一张不算熟悉的面孔,他同那人打过照面,自然清楚那是来给文侪治病的医生俞均,只不过文侪治病那会儿他偷摸着上收藏室里去了,也没同那俞医生说上话。
他忽然想起自个被砍断的手指,于是将左手抬至面前——五指齐全。
于是,他试着弯了弯指头——除了那俩指头以外的三根指头都蜷了起来,唯独那俩依旧直挺挺地竖着。
他倒没太激动,只还凑近去仔细瞧,见那两根指头的根部都有明显的缝合痕迹,大红线的缝补痕迹醒目得叫他反胃。
“靠……”戚檐骂了一嘴,又问,“四婆呢?她砍我指头是不是得给我一个说法?”
“您又说胡话了。”俞均温和地耸肩一笑,“您这发的不过是低烧,怎么脑袋却糊涂成这般?和人四婆什么关系?您这手指头可是给钢琴夹断的。——我说您也真是,怎么不知道小心点儿?”
“什么?”
戚檐盯着那被接回去的手指,由于他眼下多少缺点儿血色,因而连手都惨白,以至于叫他看不出那五指是否相同。
这真的是我的指头吗?
戚檐默默想。
眼朝旁一瞥,竟瞧见了门边老媪一双笑着的眼睛。
她在笑呢。
这皆是文侪醒来前发生的事了。
***
文侪勉强稳住心神,却还是禁不住惨笑出声:“好大夫,药给我吃空了,您再给我一罐呗?否则我不当心在宅子里胡乱咬人,那不是成了丧尸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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