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侪顺着他的眸光看向梁桉,说:“你刚才看我的时候,那是什么鬼表情?”
“什么表情?”戚檐歪头看向他,“恨不得扑上去抱你那绒毛尾巴的表情吗?”
“咱们是在做委托你清楚吧?你千万别瞒着我什么事。”
“这个嘛……”戚檐压低眼睫,笑中夹杂着好些蔑意,“我若是说我如今崇拜梁桉崇拜得发狂,恨不得跪他跟前去高呼万岁,你怎么想?”
“什、么?”
戚檐遽然垂首,自个儿剧烈颤动的手被他狠命攥紧:“哈、就跟碰了毒一般……浑身血液都在涌,像要将我的血管挤裂,喷溅出来。”
“那怪物究竟是何方神圣,让你这般的爱。”
戚檐咬唇死死压住心中的抵触感,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道:“不是爱,是恨啊……”
文侪叹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条干净帕子,要替他拭额上冷汗,说:“是是是。”
戚檐原来是想抚上他手,卖乖示个好的,谁料身子比意识先动——他连连后仰,极迅速地避开了文侪的手。
文侪一怔,在那戚檐慌里慌张要咧出个笑脸前,气冲冲地把帕子砸在了他脸上。
***
傍晚时分,喝得醉醺醺的掌柜在那扇大红门上贴了个告示,上头寥寥几字,写着——七月暴雨将至,为保证诸位的人身安全,还望诸位这几日莫要外出,多谢配合。
戚檐将手搭在露台的围栏上,一双眼盯着远处翻滚着的乌黑波涛,扬起嘴角笑了笑。
第一回委托时,他是个记忆隔日化的疯子,今儿个又成了个情绪紊乱的疯子,他倒是觉着新鲜,只不过怎么他能回回都是个疯子呢,莫非他上辈子当真是个疯子?
很有可能。
戚檐适才遭了文侪拿帕子那么一砸,这会魂已经飞走好一会儿了。虽也说不上疼吧,心里却很不痛快。
如今他身子里好似当真住着两个人,他想着文侪发愁时,脑里都忍不住要浮现那梁桉的模样,甚至好几次险些念出他的名字。
他见着梁桉时说的那一句“一见钟情”不是假话,他活了二十余年,这是头一回体会到那感觉。
他明白那执着又沉重的爱意不属于他自个,而属于自戕的“九郎”钱柏。且照着这旅店的规则七来看,那钱柏也不是爱梁桉,而该是恨。
反正说到底,他戚檐就不是个同性恋。
对男人动心的事,轮到谁都轮不到他身上。
只是,一想起文侪,他就止不住地叹气。
唉……
文侪最近脾气更不好了,摸摸就炸,毛炸成刺球,硬生生往他身上扎,说痛倒不痛,就是觉着没意思。
都是男人,摸摸怎么啦?
耳朵也软,尾巴也软,白花花一大片。
“摸摸怎么啦?”
他不知怎么把心底话说了出来,好巧不巧文侪恰走到身边。那白狐狸甫一听见那嘀咕声,登时从背后给他来了一脚。
“哦,不让你摸,还是我小气了?”文侪冷笑一声,明眸弯如新月,“你不是被老子碰碰都介意得不行?我还以为平日尽是我凑过去缠人不放呢!”
戚檐和文侪大眼瞪小眼好一会,那无赖到底没解释什么,只又没心没肺似的赔了个笑,又将手搭上了共患难的好兄弟的肩。
——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能睡一张床、穿一条衣服的好兄弟!
“文大哥,你前不久不是把一楼各个房间的用处都摸透了么?那行李存放室在哪儿呢?我……不,那些个旅客好些地方不对劲,我想去翻翻他们的行李。”
“成。”文侪听闻要赶工就起劲,他利落地撸起袖子,露出两条白瓷似的前臂,“那地儿暗得像废厂里的机房,我上回去的时候也不过匆匆瞥了几眼。眼下那些个怪物皆喝得酩酊大醉,正巧是个好机会……那店主老西也是个不设防的,总把旅店的钥匙挂在臂上,适才我看了看,他已醉倒了,咱们先取了钥匙,从行李房回来后再去其他客房里逛一逛。”
“我们文大哥原先最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怎么才完成了一回委托,干这种龌龊事心里就不发虚了呢?”
“一窝子的死人妖魔,什么龌龊不龌龊,解那九郎一怨,积的阴德能叫我俩起死回生,还不够说明在阴间干的脏事是至洁的么?”
戚檐闻言低头掩笑的工夫,文侪已走到门边了。那人冲他喊了声:“还去不去了?时间就是命啊,这回万不能再重蹈覆辙了,我可不想……”
文侪话未说完,却加快了脚步,没让戚檐听见他吞回去的尾音。
***
小门一敞,海风一打,行李房里尘土飞扬。
戚檐藉着从门缝里漏进来的光打量着这房间,泛红的铁锈架子遮掩了斑驳的水泥墙,角落处还有好大块被熏焦的污渍。
这行李房其实冲外头开了一扇小窗,那窗子至今没合拢,从窗外斜飞入屋的雨水叫其上下左右的墙皮都发了潮,脱落的墙纸露出后头顺势爬上天花板的霉斑。
说来也奇,这一个位于二楼犄角旮旯的小房间,地上竟有好些明显的车轱辘印。先不问车是怎么上来这二层的,单这么个堆满杂物的房间,就容不下一辆车。
戚檐困惑地看向文侪,却见文侪已毫无抱怨地在一被水泡得发胀的木柜前翻找东西了。骨节分明的手摁上膨大的木板,他拧着眉头,从中拎出了几份塑封的数据,说:
“喏,房客名单。”
戚檐示意文侪先将那数据放在一旁,不知被什么东西迷了眼似的,一步步朝那缩在角落里的铁架子走去。
在一阵惝恍间,他已从架子上搬下自个儿寄存于此的行李箱。手毫不犹疑地扭动着密码锁,只听“喀”的一声,那锁便开了。
朴素的几件宝蓝工服下边,压了张旧照片。
那照片背面很是狼藉,布满了深红的笔迹,全是恶毒的咒骂,诸如“去死”“令人作呕”“不得好死”云云。
戚檐一眼瞧出自个儿的笔迹,却像是预料到什么似的,把照片压在手心,迟迟不肯翻过去。文侪在一旁焦急地催促了许久,他仅仅干巴巴地笑上两声。
更为极端的是,在文侪因不耐烦而分心翻找其他东西时,他迅速把那照片撕作几片踩在了脚底。
“没什么好看,别看了。”
惊愕的文侪正要把他撞开夺照片,却在躬身的时候恰瞧见有那么孤零零的一片落在戚檐的脚边。
文侪眼疾手快,忙把那碎片拾起来看了。
——他看见了自个儿的一只眼,和照片背后写满的“杀了他”。
文侪颤着手仰头,却只见戚檐把脑袋狠狠往墙上一撞,腥红的血顺着额角往外淌。
戚檐此刻神情狼狈又迷离,文侪却在那混乱之中读懂了他张合不停的嘴型。
——你、快、逃啊。
第33章
一刹之间,好似有无数只小虫顺着文侪的脚踝钻入了他的衣物间,紧贴着他的肌肤蠕动向上,直至将他完全包裹在让人晕眩的温热中。
他察觉到了强烈的危机感,可他仅仅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当后背碰到墙面时,他强压下惊惧时对氧气愈发膨胀的渴求,只轻轻地做了一次深呼吸。
他清楚意识到,戚檐有些不对劲。
不,是非常不对劲。
储物室里戚檐剧烈的呼吸声骤停,下一刹,那疯子攥起拳头砸向自个的脑袋,全然不顾赤红的血正顺着他的额角向下淌落。
风雨裹挟着枯枝败叶砸在了发霉的墙纸上,窗边滴滴答答的落雨声清晰可闻。
“戚檐……”
文侪试探地喊了一声,可话音方落地,戚檐沾了血的白面瞬间贴了过来。
比他的喘气声更快送过来的是一只青筋暴起的手,那只大掌触碰到文侪脖颈的刹那遽然收紧。
没能及时躲开的文侪手脚并用,费尽全身气力推搡眼前人,然而他二人力气本就有所差距,纵然文侪已使尽浑身解数,依旧挣脱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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