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不欲生。
但文侪不为之畏惧,戚檐也毫不吱声。
他们的肌肉在濒临死亡时总会如同世上的无数死人一般痉挛搐动,疼痛吞噬浑身之时,身体挣扎着想逃离是常有的事。可他们不允许,所以还原死况总是看上去很顺利。
好想文侪。
戚檐死去的前一刻还在这样想。
如果文侪能答应和他在一起就好了。
他会对文侪很好,比任何人都要更好。
所以,就答应他吧?
惊涛骇浪将落海者吞入腹中,而后将那冰凉的死尸推上了岸。
人群围了过来,其中一满脸皱纹的老妪呜呜哭起来,说:“孩子懂事,不麻烦大人捞,自个儿爬回来哩!”
***
“你别看,不能看!”
“那捞尸的昨儿捞出了自个儿的尸身,疯了!”
***
————[ !!!委托成功!!!]————
【本次委托累计失败次数:6】
【解四谜:已完成】
【查清宿怨:已完成】
【还原死况:已完成】
————[ 阴梦裂口扩大中…]————
***
入秋了,夜里风凉。距岑昀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那小子总在学校待到很晚才回来。
文侪在短袖外添了条针织开衫,如往常一般坐在檐下等那高三小子回家。他摩挲著有些冰凉的五指,发觉搓不暖后便往有些长的袖摆中缩了去。
“又等岑昀?”戚檐从屋中探出个脑袋,见文侪不搭理他,于是委屈巴巴地在他身侧坐下,歪了脑袋靠在他肩上,“我都帮哥把床暖好了,你怎么就乐意在外边吹风?那姓岑的小子是和薛无平那样的鬼打交道的,夜里归家路自有鬼陪他走,瞎担心什么?”
“我乐意吹风。”文侪不看戚檐,“你脑袋是不是特重?落枕了?总往我这边歪做什么?!”
戚檐假装没听见,瞧了眼文侪发红的鼻尖与缩入羊毛衫的指尖,也不问他,便扯过他的右手,合进自己的掌心:“我帮哥暖暖手,小弟身子热,你怎么不知道多使唤使唤?”
“使唤?你不乐意干的不还是不肯干?”文侪瞥他一眼,“手倒是真暖和。”
“怎么能这么说呢?为了大哥,小弟我是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惜。”戚檐笑起来,还是没将脑袋从文侪肩上挪开。
“哦?那你现在马上抱着你的枕头,从我屋里搬出去。”文侪斜眼看他。
“嗳、小弟耳朵不好,听东西不大清楚。”戚檐厚着脸皮揉捏着文侪的右手,弯着眼睛说,“听薛无平说郊外山上枫叶都红了,很漂亮呢,等咱们活过来了,一起去看吧?”
文侪没回答,只将翻开的日记本递到戚檐面前。戚檐的目光向着天边月,不肯低头。
可文侪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摁下他的后脑勺,戚檐的目光这才不情不愿地落在了一行未干的墨迹上——
【《委托陆1994年渔村返乡青年跳海自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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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琛2021年10月27日书,渭止老城时见丹枫】
第175章
【吴琛2021年10月27日书,渭止老城时见丹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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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名吴琛,1976年早春生。
原是归乡大学生,生前遗失了一段记忆,现在都想起来了。
我自杀于1994年,善恶有报,杀人偿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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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记事时起,我就知道自己有个双胞胎弟弟。
至于为什么后来双生子里只剩了我一个,大人们都说是意外。
直到九岁那年,我才从醉酒的父亲口里听说,是他觉得养俩孩子太费钱,便任凭那刚从娘胎中抱出来的弟弟窒息死了。
我没见过那弟弟,不至于为他痛心。
多张嘴,是要多分走一份饭的。
硬要说那弟弟活着对我有什么好处的话,大概是至少能为我和妈分走些拳打脚踢吧。
爹他从没把我和我妈当人,他的拳头不要钱,落在我俩身上像雨点。
醉的时候神志不清地挥拳,清醒的时候更是揍得明明白白。
妈和我谁都没能还手。
顶多抱在一块哭。
***
渔村生,渔村长,极闭塞的地方,十几年来没有进过外来人,我本也是个一字不识的文盲。
1987年,我十一岁。
村里来了个年轻男人,他在村里办了所学校,占的地是村里一荒废的破庙。
村里人思想保守,觉着干活学本事比认字要重要得多。那年轻男人费了好大劲才终于说服村里人将学龄儿童送过去。
我爷爷是村长,好面子,我不识字丢他脸了,所以我也去“上学”了。
那男人自此成了我的老师,也是我一辈子的恩师。
***
我喜欢上课,喜欢老师总念的“科学”思想。
——没有菩萨,没有佛祖的思想。
我其实一直都不迷信。
爹和爷上香拜神的时候,我一直心不在焉。
佛祖从没怜悯过我和我妈,我俩被爹打得快死了的时候,他们也从没来过。
同年,爹带我和我同龄的朋友二麻子一块儿去找村里老道士算命,算出两条贱命。
二麻子他克全村人,我不一样。
我的范围小一点,只克我爹。
爹回家后一面打我,一面说当初就该让我和我弟一块死的。
我觉得我弟他真可怜,只有这时候才会被提到。
我还觉得爹他很可笑。
他就是说说而已。
他和爷一样面子薄,舍不得断子绝孙的。
***
1989年,我十三了。
我唯一的朋友二麻子下雨天走山路没当心给摔死了。
因为我和他是一样的命,村里人更嫌我晦气。
我爹也更恨我。
他骂的难听,打的也重。
我总去找老师,因为只有他不会觉得我和二麻子是煞星。
其实我也知道,老师过得并不比我好。
村里人排外,也讨厌他的“异端邪说”。
年末,不知怎么,村里传起了妈和老师的谣言。妈因此被人骂不检点,被爸关在家里一顿揍。
我知道,他们只是老乡。
仅此而已。
***
1990年,我无意中得知妈是被家里人卖到这渔村来的。
那时我却只有一个想法,自私地希望她能留下来陪着我。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面对爸,我好像活不下去。
我觉得只要有妈在,我就还有家。
所以看见妈偷偷收拾东西要走的时候,我跪在她面前哭。
妈不走了。
***
妈留下来后精神状态不大好,大概是为了能喘口气,又和老师偷摸着见了几次面。
我陪着她去的,他们聊的仅仅是水乡旧忆,没有别的了。
可爸知道后还是大发雷霆。
这回他揍的不是妈了,他把老师打了个半死。
妈看到老师血淋淋的样子受了刺激,疯疯癫癫跳了海。
***
妈死后,村里人彻底不把我当人了。
大人都千叮咛万嘱咐,不让自家孩子搭理我。
没人和我讲话。
所以我和村里的疯子阿九做朋友。
我觉得我和阿九越来越像了。
***
又一年过去,我15岁。
老师说我学东西快,很聪明,建议我离开渔村去外地上学。
爸不同意。
他要留我在村里干活。
***
渔村边上有一条河,大概是在下游的缘故,上游的东西总被冲过来,包括死尸。
偶尔会来人喊村里男丁帮忙捞尸。
爸总是在这事上很勤快,我原以为是他信佛,也想干点善事。
清明节那天,我原是想去说服爸放我走,没曾想竟亲眼看见爸蹲在死尸边上掏人口袋。
我这才意识到他一直在挣死人的钱。
我吓了一跳,爸却对我挥刀说再乱叫连我一块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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