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点子约莫黄豆粒大小,被大风吹得四处乱摆,他莫名就是没法将目光从那玩意上挪开,只得用手肘撞撞大厨,问:“叔,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平大厨踮脚伸脖看:“哪儿呢?没瞅见!”
无论戚檐如何伸手指,那大厨都说没瞧见,戚檐不死心,又请了那位黄大哥来瞧。
黄复将眼睛眯成一条细缝,仔细朝那方向望瞭望,旋即一掌打在戚檐的后背上:“你这小子神叨叨啥呢?少乱磨嘴皮子瞎唬人!”
靠……
戚檐吃痛,嘴角抽了抽,却又碍于下人身份不敢高声言,只唯唯诺诺站在一旁,妄图伺机窜到文侪身边去。
哪曾想黄复将他的肩一压,满身酒臭也跟着蹭过来:“真好啊!戚小子生得是真真好!”
“哪儿好?相貌还是个子?”
戚檐胡乱应一嘴,目光又倏地被那黑点引了去。
显而易见的,那东西变大了,当下已足有拳头那么大了,可即便他再着急,身旁那俩人还是只会笑骂他乱说话。
那究竟是什么?
他将目光挪向文侪,那少爷正忙于请客入屋,顾大姨到底让了步,只是要求入屋的人都得配合著摘下斗篷,叫他们瞅一眼身上有没有起疹子——据说判断有没有感染瘟疫的重要标志就在于身上有没有起密密的红点子。
这判断方法着实有些不靠谱,毕竟虽说染疫会起疹子,可起疹子也并不意味着一定染了这病,好在至少不起疹子就一定没病。
于是他们将近十人都看了一遭,也算是都顺利过了关。
在过去,戚檐鲜能瞧见文侪低眉顺眼的模样,那人自尊心强,从未在他面前露出过半点真心自轻自贱自卑的意思,但在委托进行中,他倒是常常一副谄媚讨好模样。
还真辛苦。
戚檐见文侪察觉到目光,仰首看向戚檐这侧,于是给他抛去个媚眼,好抚慰他站在门外被风冻得发寒的心。
文侪无情地拒收了。
他站在阶上默默清点人数,融化的雪水叫那几级瓷砖台阶湿滑不已。那少爷时不时还要伸手去扶人,他每扶一次,都能感受到那些人偏首递过来的冷冷的目光,可当他看过去,那些人却又不看他了。
他觉得云里雾里,却也没多想。
当最后一人也安全进了屋,文侪这才拍了拍冻僵的手,看向了远处。
“少爷!你瞅瞅前头那是个什么玩意儿!”黄复依旧摁着戚檐,他没办法,只得高喊一句。
闻声,众人却皆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了茫茫白雪。
也恰是这时,戚檐终于看清了那东西。
——那是一条满身顽癣的癞皮狗,斑驳稀疏的脏毛露出内中皮肉上的星点红斑。
它正在迅速变大。
它正在奔跑!
它已跨上了台阶!!
癞皮狗的利齿猝然咬破了一人小腿处厚实的绒裤,漏出来的棉絮没能塞满那恶犬的嘴,尖牙直插入骨肉间。
殷红的鲜血将那条狗的嘴染得更浊,也更为可怖。
受惊以至于一句话也没能说出的人群顿时像火药般炸开,尖叫声仿若要震碎人的心胆。
不单心胆,戚檐的五脏六腑也都崩裂了。
被咬的——是文侪啊!
戚檐已经忘了自个儿是如何抄起一条大木棍,生生把那条龇牙乱吠的狗打死的,头脑发昏至再清醒过来时,那条狗血肉淋漓的尸体已经被黄复埋到雪里了。
戚檐瘫坐在地,将文侪抱在怀里。他的胸膛在剧烈起伏,不断加速的心跳叫他脑中嗡嗡作响,可与此同时,文侪的心跳却渐弱了。
周四爷战战兢兢靠过来,手隔着绒裤摸了摸文侪受伤的小腿,嘴唇忽而不像样地抖了起来。
他什么都没说,只一把掀开文侪的毛衣,看向文侪的上身。
倏然间,那四爷失声大喊起来,鬼哭神嚎的动静登时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疹、疹子!!!那孩子、他、他他他……”
那四爷话还没说完,顾大姨便狠狠甩了他一巴掌,骂道:“起了疹子也不一定染了病!不过是被条狗咬了!谁说那病靠畜生也能传的?甭自己吓自己!”
戚檐循声低下头,果然看见了密密麻麻的红点正在文侪身上迅速扩散开,戚檐没有松手,他不在乎染不染病,反正如果没有文侪,他宁愿去死。
周四爷被那一巴掌打清醒了,也再没大惊小怪,只伸手摸了摸文侪的额头,叹气道:“发烧了,快些送回房间盖被子捂着吧……我去找药……宣小子有福气,不会有事的。”
戚檐揉了揉文侪的脑袋,见他眼神恍惚,于是帮他盖住眼,说:“……没事,睡吧睡吧,我带你回去。”
待瞧见文侪安心合了眼,戚檐这才抱起文侪,没好气地撞开那些个满脸惊诧的人群,往楼上去了。
***
疹子来得快,退得也算快。
照四爷原话,应是没事。
文侪睡了不至三个小时便又醒了,他见烧退了便急着去干正事,哪曾想却是求爷爷告奶奶了半晌,周四爷终于答应放他下楼,只是给他划定了活动局域。
——会客厅。
委托四时的客厅,在这委托五里已改作了饭馆的主要营业局域,四爷说的会客厅在原先书房的位置。
不知是否因文侪给野狗咬的并发症,他变得有些畏寒,这会儿纵然抓了张厚毯子来裹,还是得屏着气,一放松下来身子便不可自抑地打抖。
戚檐拿手背蹭蹭他的脸,皱眉说:“我们少爷怎么瞧来总这般可怜?坐沙发上吧,好歹舒坦些……”
“我又不是废了!”文侪一边骂他,一边起身去开那会客厅的门,没成想开门后却赫然见那周四爷正倚着门框站着。
四爷指间夹着根香菸,藉着吞云吐雾的功夫藏身其中,装得像个谪仙。可他的神态颇悠哉,指头一伸便换了个调子:“你个臭小子,我都由着你在这儿跑,没给你关屋里去了,你还想往哪儿去,给我安稳待在这会客厅里!”
“叔,我无聊嘛!”文侪学着戚檐撒娇,有模有样。
戚檐忽地捂了胸口。
“你干嘛?”文侪移眼问他。
“刚刚心动了一下。”戚檐说。
文侪轻轻舒出一口气,微笑着转过身子去看周四爷什么态度,谁料那人一点儿不吃撒娇那招,还连呸了几声。
“安稳待里头!”周四爷狠抽了口烟,不容置否。
“是是是,知道了。”文侪说着,身子倒回沙发靠背,冲戚檐说,“别在这儿陪我耗着了,去找找委托纸。”
“诶。”戚檐倒是听话,只还边往外头走边说,“我若是找到了,你要和我在一起吗?”
“做梦。”文侪坐不住,于是上前摁开了那厚肚的方正电视机。
叫那玩意亮起来倒说不上难,只是一直嗞嗞停在黑白雪花屏上,文侪生在千禧年,哪懂90年代的货,只把电视上头大大小小的钮转了个遍,才终于闪出了画质极差的彩屏。
文侪也不气馁,想着显示屏不看就不看了吧,让他听听声音也是好的,便阖了眼,竖起耳朵。
“8月底,护林员在山林里找到一具女尸,该尸体脸部遭人刮花,面目全非。经尸检,已确认死者身份为月初申报失踪的女童李素……”
显示屏闪着,将那半跪电视机前的文侪的面庞照作彩色。
“警方目前已将绑架犯捉拿归案。受害人之一李某(男),日前正接受心理治疗。”
文侪睁眼恰好对上那绑架犯未经打码的面孔,那人没有一点畏缩,还冲镜头得意地笑了笑,被烟熏黄的齿牙露了有十六颗。
电视一闪,又跳至了雪花屏,文侪还没来得及适应那变化极快的玩意,身边又猛响起一阵嘀嘀声。
红座机响了。
他给那玩意吓得一激灵,可第一反应却是伸手去够。
身后一只手遽然把他的手拍下,只听一女人嗔怪的声音:“生病了就好好歇着,哪有像你这样蹲在地上看电视的?真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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