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檐将铺子看了一圈,又问:“文侪不是死得比我早么?他人在哪儿?”
恰秋风过店,吹得柜台上发黄的旧报纸都翻开几页,薛无平挪了个旧算盘将翻动的纸张压了,这才慢悠悠开口。
“在房间进行脑部记忆融合。”
“我去看看他。”
“你别去。”薛无平仔细顺着薛一百的毛,没有抬头,“过程很痛的。——这回阴梦那小子两局当一局来走,记忆乱得很。记忆融合的过程虽行得艰难,但必须走。要说是什么滋味嘛,简单来说,就是把头颅内的脑子碾碎后重造,谁想叫别人看见自个儿疯子一般抓着脑袋嚎叫的狼狈模样?”
“要多长时间?”戚檐平静问。
“唔、五个小时?”薛无平说,“再加上要看你留下来的视频,估摸着要到淩晨了。——嗐,你们从前不就很不对付么?你别管他,等到明早起床,那小子就没事了。”
“哦?别管他?”戚檐笑着,“你说得容易……好吧好吧,我现在精力多得无处使,去整理死亡实况代理人日记好了。”
“你倒是勤快。”薛无平挠了挠黑猫的脑袋。
***
淩晨2:30,窗子里外是一派静谧的昏黑。
戚檐穿过连接俩人房间的木门,走进文侪房间,却没在那里捉到人。
他于是顺着几丝黯淡的光绕至废品店的小客厅,发现是那笨重的老式电视机的显示屏在发亮。
一个播放到最末尾,自动暂停了的视频停在电视机中央。——那是先前戚檐录制的视频信。
他回首,见文侪像只猫儿似的窝在沙发一角,抱着腿愣愣盯着电视机显示屏。
戚檐从桌上拿了遥控器来,“嘀”的一声,那屋中唯一的光源也没了影儿。
黑暗中,戚檐将自个温烫的手掌覆上了文侪的手背。
好冰。
他习惯性把那人的手捉来放在手心搓暖,温声问文侪:“脑袋还痛吗?”
文侪的手叫戚檐裹上温度,他沉默一阵子才甩开,说:“少碰老子!——脑袋还嗡嗡的,不过好多了……你大半夜不睡觉,来这干什么?”
“来给你看日记本,这回又是我写,下回铁定要你写。”
“斤斤计较……”
文侪扯亮了一旁的小灯,不过将笔记本松了一松,那本子便因惯性翻到了适才被戚檐压平的那页。
他的眸光一行行下移,心也在一寸寸地下沉。
【《委托贰 2000年车间班组长割腕自杀案》】
***
“求你、聆听我的忏悔录——”
【钱柏2018年9月5日书,渭止老城时遇初霜】
第60章
【钱柏2018年9月5日书,渭止老城时遇初霜】
“我要为自己无情害人,忘恩负义,自大无能且懦弱不孝而忏悔。”
***
我名钱柏,1967年9月生。
曾为步步高升机械厂车间班组长。
我自杀在2000年,
不过千禧年的菸灰一拈。
***
我家境不大好,本来温饱都勉强,可爸妈还是省吃俭用凑钱供我读了书。
他们望子成龙,然而我自小没什么大的理想,只想进厂子快点干活养家糊口。
我的语文老师是个思想开放的老知青,见我喜欢读书,于是借了本聊斋给我读。
在那书里,我头一回读到了狐妖,并对那聪慧通人性又几乎无所不能的东西产生了莫名的憧憬。
我知道那不是爱情之类的庸俗感情,而是对理想人物的崇拜。
*
我的狐狸崽是在小学六年级那年出生的。
那年,我从复刊的《工人日报》里读了好些杰出工人事迹。那狐狸从那时起在我心里占据的位置越来越大,像是蒸馒头那般膨胀,再膨胀,直至充满整个笼屉。
同我一齐长大的项桐见证了狐狸的成长变化,可他始终不能理解我,只偶尔在心情好时附和几句。
我的少年时代,遇到过好多人,少数说我心思单纯,多数骂我是个疯子。当时,我只觉着自己的精神世界富足,现下想来,那大抵是我患上精神病的遥远前兆。
我的母族确实有精神病史。
可是我妈都没事,我想我也应该没事。
*
1985那年,我高中毕业了。
爸妈要我回家乡工作,我性子特冲又倔,回了几句嘴,又推搡了我爸几下,遭他拿柳条狠狠抽了一顿。
他说我“疯子”“不孝子”“吃白饭的”。
我被他打得口腔都是血,我的狐狸告诉我,别动怒,别还手,要当个懂事的儿子。于是我乖巧地同他们吃了最后一顿饭,那之后便收拾行李离家出走,再没回过家,连电话也不接。
我是个叛逆的不孝子。
*
1985年9月,我和发小项桐一块儿进了步步高升机械厂,做学徒工,在那里我认识了前辈董枝与同期学徒祝叶。
我爸妈的儿子至此变成了远方的透明人,浓浓的血肉联系变作了每月雷打不动的薄薄几张票子。
*
1988年,我转正了。
我和董哥、项桐与祝叶决定合租,逃离那逼仄的棚舍。
那之后我跟董哥更熟悉起来,他是唯一一个听到我在心里养了一只狐狸却没感到惊异的。
他只是用平和的目光注视我,说他能理解我。
还说我要是不介意,他和我一块儿养。
我欣喜若狂。
狐狸也从那时起有了人形,它生得很漂亮。
对了,董哥还说他以后想跟我去看海。
*
1996年,我29了,升职成了我们那车间的班组长。
那时班组长算是个不小的职位了,要将下头的消息告知上头,要替上头管理好下头,同时也要干好自个儿日常的工作。
很累,每天都很累,我大概是从那时候开始头痛,但我心理却很舒坦,也很高兴。
看着手下那些个同我当年一般大的臭小子,慢慢变得稳重,再到能够组建起新的家庭,这很让我满足。
至于组建自个的家庭,我那时没想那么多,就和他们董哥、项桐、祝叶他们仨待一块儿,我觉得还挺不错的。
而且我心底隐约也能察觉到那么些不寻常的情愫,我好似动心了。
动心的对象不是人——
是一只狐狸。
*
1997年,我三十了。
五一劳动节那天,厂子里放假,我去里头瞎晃,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到里头晃。
似乎是因为忘了那天放假。
总之我一大早便收拾了自己,急忙赶去了,那时我身后还跟着追了我一路的董哥。
他是想提醒我别去,可是我脚程太快,叫他怎么也追不上,甚至他喊了我好几声,我也没听着。
董哥虽然温柔,但嗓门也不算小,我怎么会没听着呢?
我后来想了想,觉得可能是我当时在和狐狸说话,说得太过入迷的缘故。
我和董哥汇合后,想着来都来了,索性在工厂悠闲逛逛。
在途径锅炉房时,我听到里头有异响,便开门进去查看,哪知那跟在我后头的董哥,一把揪住我的后领,把我甩了出去。
后来只听砰的一声,呛鼻的黑烟和董哥的一声喊叫几近逼停了我的心跳。
我连滚带爬地钻入黑烟中,将董哥拉出来,那时他的两只腿骨肉分离,焦黑的伤口和红艳浓稠的血叫我反胃得几度欲呕。
董哥的两腿废了,由于那是工人未能及时清理锅炉外头水垢,致使炉体受热面温度过高导致的,工厂主拒不履责。
简而言之,他们认为那是我的错
倒是没错,那是我的错。
是我害了董哥。
我没脸再见董哥,我能给他的补偿仅有钱。
我的狐狸,也像董哥那般瘸了腿。
*
1998年12月,工厂获得一笔外资。
上头告诉我,投资方希望能提高工厂的机械化程度,提升生产效率。
我和祝叶垂头听着,都认为这是件好事,直到上头又讪笑着说,那样每个车间可以减少大约十余个生产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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