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檐慢吞吞地嚼动着嘴里的食物,到最后咽完了嘴里的,就再没抬手吃东西,反而一直在发愣。
“你又怎么了?”文侪垂头,熟练地往他嘴里塞了片苏打饼。
“好想杀鬼。”戚檐说。
“莫名其妙。”文侪说,“让你好好吃饭!!!”
戚檐还笑着用脑袋磨他,抬眸时却见文侪肩头处起了个半截小指长的线头。那线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反正单用手没可能扯下来。
戚檐于是朝他伸手,说:“哥,把剪刀递一递。”
“剪刀?”文侪俯首看他,“哪里来的剪刀?”
***
戚檐这顿饭吃得漫不经心,被文侪给强塞着喂饱后,便拉着文侪起身往外走。然而,纵使他此时手中拿着地图,也还是唤文侪领路回旅店。
文侪不跟他一般计较,只拄着拐杖跛着脚一径向前。
不多时,戚檐将手摸上那一扇形制仿古的朱红实榻门,一瞬犹豫后将门小心推开了。
掌柜的跑了,坐堂小厮死了,这旅店里头论常理该只剩了些鸠占鹊巢的客。可他将脑袋探进去时,单瞧见了自天井下漏的天光。
“不错,开了个好头。”戚檐用余光打量着那略有局促的文侪,眼底闪过几许意味不明的笑意。
他往内进的时候,只一眼就发觉了店中异样——这旅店一层很是空寂,全然一副人去楼空模样,四仰八翻的桌椅以及散落一地的书册尤其瞩目,好似店中已被歹人洗劫一空。
戚檐淡淡瞥了文侪一眼,也没多嘴去问,只默默往楼上走。他直直往梁桉的房间去,在瞧见地上一大摊黑糊糊的液体时确信了心中猜想。
恰这时,刚逛过老西那屋的文侪也走了进来。
“怎么了?”文侪将那串掌柜独有的钥匙抛给戚檐,他顺着戚檐的目光看向地上那摊东西,心中平白生了些莫名的抵触,于是冲那笑得古怪的戚檐骂了一嘴,“你笑什么?都第五天了,四谜还一个都没解出来,我看你是松弛感上头了。”
“哎呦,怎么总生气呢?别气啦,气坏身子要怎么办才好?”戚檐笑着在他身上胡乱拍揉一通,“头发软,耳朵也软,哪里都软……一软就软通身的,看得我心都软了。”
文侪默默扒拉下他的手,遏制住一阵阵的心悸,正色说:“老子现在没闲工夫陪你开玩笑!我先前翻这旅店的时候,瞧见那后院除了上锁的小屋,角落里还有个信道往地下室去,听说那里头是酒窖,但当时也上了锁,现下既拿到了钥匙,便快些去看看吧,鬼知道那些怪物什么时候会回来。”
戚檐没有拒绝。
***
不同于现代化的酒窖,这地儿像是过去常见的传统小酒肆。十余口土陶缸排作几行,其中皆塞了阻隔渣滓的红布,缸上有墨写的歪七扭八的酒名。
酒窖里悬着许多艳丽的圆灯笼,灯笼里的光因着隔着层红纸,将酒窖中照得红彤彤。在一片阴恻恻的赤光中,摆放杂乱的酿酒器具透出诡异的光泽。
戚檐盯着那些东西瞧,那些东西也好似在盯着他看。可他没有驻足,只很快迈开了腿,向酒窖深处奔去。
文侪见戚檐在其中无头苍蝇似的乱走一气,半晌后回到起点,却是一副抱臂不解模样。
“还真的都是酒……”
“酒窖里放的不是酒,还能是别的什么?”
“我可不信前日鬼祭,祝叶给梁桉喂的仙药真的是单纯的酒。”
文侪见戚檐转了转眼珠,旋即又笑了起来。
“文大哥,来搭把手,咱们把这些酒缸的盖都掀了。”
“……先说你要做什么。”
“我想看看祝叶那起死复生的仙药究竟是什么,我当时找机会去瞅了眼——黑的,有酒香。无论如何,我得先看到那玩意才能放心。”
那戚檐的念头多少有些一时兴起的意味,可文侪清楚那小子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脾性,只得无可奈何地给那人投去个幽怨的眼神。
他一行行地开盖,没见着一个内里盛了黑色的酒液。直至他停在第一排的最后一口缸前——它被摆在角落,个头比先前文侪看到的那些还要大上一圈。他只不过是站在那缸前,便嗅到了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像极了城中村路边常见的死老鼠味儿。
实话说,那口缸足已容下一个成年人,倘若里头正有一个蜷缩着腿脚的,亦或者被砍断手脚的人在瞪眼瞧他……
唉,那又算啥?
自打死了后,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
文侪一鼓作气掀开了木盖——
一缸乌黑如绸的酒浆蓦地出现在眼前,随之涌出的发腻浓香更是呛得他咳嗽难止。
这酒香的传播速度也是一绝,远远便叫那埋头嗅酒,嗅得快辨不清气味的戚檐猛然仰起脑袋:“这味对了。”
戚檐小跑而来,只蹲下身,看了那酒缸上写的名字——高升酒[编号:017]。
他俩其实也不大知道将那酒名与编号都记下来能顶什么用,但二人还是将短短几个字抄了,也背了。
***
看完酒,戚檐又莫名其妙把酒窖的门敲了敲,啧啧称赞:“这门还挺结实。”
文侪问他无缘无故夸什么门,戚檐说他要在这里待一阵子理理思绪,希望那三只招人厌的鬼东西别来搅他安宁。
他说罢拉来张板凳,挨着巨大的白酒缸坐下,铅笔在下一秒点在了那张发潮发软的委托单一角。
——【壹、新房客吃了他杀过人的父亲,可是这事好像只有我在意。 】
戚檐说:“咱们入梦以来,这旅店里头新入住的客人毋庸置疑只有梁桉一人,新房客自然指的是他。不过,梁桉是怪物,他爸却不知是不是。在这阴梦里,怪物吃怪物,或是怪物吃人都不稀奇。可在现实社会里头,人吃人可非一般的奇怪,这谜题显然是比喻。”
戚檐说到此处,在委托单的第一个谜题处画下几个潦草的圆圈。
“然而,这谜题的后半句强调了只有‘我”,也就是钱柏,在意那件事。诚然,在阴梦当中,‘我’是人,与那些个怪物难以合流实属正常;可是在阴梦之外,那些个有名有姓的怪物也该是人,可他们也都不觉得梁桉吃父这一举动奇怪,说明这事件的原意所指并非一件违背社会公德的事。”
文侪掏出他那笔记本,边记边点头,说:“这道先跳过吧,目前咱们手上的线索仅能支撑你我解到这儿了。”
戚檐闻言一笑,说:“我上学那会最讨厌跳题,太不甘心了。”
然而他虽那么说着,还是挪动笔尖指向题二。
【贰、我连根砍了近枯死的老树,计画建座大宅邸。】
“提到‘根’字,不能不提祖宗了吧。”戚檐说。
“你当时不还接上了谁的电话来着?”
“是啊。”
“里头说了什么?”
“那是钱柏他舅打来的,说钱柏爸妈死了,那人骂钱柏是个白眼狼、不孝子。”
文侪把那话整理了一番,又问:“那我能把砍死老树解读作他忘恩负义,不顾父母死活么?”
戚檐耸耸肩:“当然,我也这么想……只是这四谜在作答前,谁又能断定是对是错呢?”
二人讨论谜题二的后半句无果后,正打算移目第三问,谁料外头一阵什么东西落地的闷响震得他们皆是一愣。
“外头这是怎么了?祝叶他们又追来了?”
戚檐倚住酒缸,说:“不对,他们的脚步声比那响声可要大多了。”
“那是怎么?”文侪寻思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遽然抬起了头,“该不会是院子里那木屋……”
俩人倦沉的眸光忽而一亮——
第二个存盘点开启了!
***
不曾想,当文侪钻出地下酒窖,快步走入那小木屋时,摆于桌上的俩张存盘纸却叫他脊背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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