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朋友圈相交融时,不是经常会出现那种几乎不会产生任何交流的两个人么?——他和那个早死的,就是那样的存在。
至于为啥感情不好,可能是因为二人出身虽都不好,性格却大相迳庭的缘故吧。那人浑身带刺不知收,他也长刺但总收着,两个刺球撞一块儿,他再怎么收刺隐锋,也还是处不来。
处不来,不处便是。只是那三年该是很辛苦的,那人好不容易熬过这辈子的一大关,竟这般轻飘飘便去了。
实在是可怜。
***
戚檐发著愣,只滑开手机锁屏又看了一眼。
聚会的时间定在明晚。
***
戚檐忘了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叫做“薛吉祥”的饭馆前的了。
打车还是自己开车?
忘了,总之这些都不重要。
或许是经年困苦的日子在他身上烫了疤,他到了饭馆却不急着进门,只停在外头整理自个儿的衣装。他那群老友恰好临窗而坐,叫他一侧眸便能瞧着。
那群人没注意到外头有一双窥探的眼睛,戚檐却是把他们的一举一动全装进了眼底。
——他们没等他,这会儿已经动筷了。
吵吵闹闹,一掌高的啤酒杯碰在一块儿,清脆的声响灌进人的耳朵,吵得人发晕。火锅翻滚着,飘出的热气都快将他们的脸统统蒙上了。
约好一块儿吃饭的,怎么没等他?
戚檐默默瞧着,虽说不上生气,心里头却难免有些郁闷,便兀自点了支菸到馆子旁边的小巷里抽。
他娴熟地吞云吐雾,只还抬着脑袋瞧那被乌云遮得严实的天,喃喃自语:“一会儿又要下雨,刚才出门时把水桶倒了没?”
嗐,淹了就淹了吧。
真烦。
巷子里还有一抹菸头的火星在闪,戚檐没去看,去为了一个人生过客浪费自个儿扭头的力气,太不值。可他最讨厌吵,那人的吐雾声不小,叫他终于难耐地转头去看。
菸头落地,四目相对,面上却不约而同地显露出震悚的神情。
“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他惊恐地对那人说。
那人也惊恐地对他说。
脑袋嗡嗡,耳鸣作乱,戚檐什么都听不清,就连视野也逐渐变得模糊不堪。他湮没抽完,还夹在指尖,料想是自个儿一时精神错乱,也舍不得丢了那还没抽到一半的烟。
他倚住巷墙直喘气,要叫自己清醒些,巷深处却忽地传来旧时收音机里时常听着的尖细嗓音:
“照镜子,照镜子,死人相撞如照镜——照镜子,照镜……”
诡异的调子终于逼得他踩灭菸头,慌忙往巷外跑去。好在没有什么东西抓住他的脚踝,他推开玻璃门冲进饭馆里也不过几分钟的事儿。
可他还没来得及张口,先听得好友一声又一声喟叹:
“戚檐和文侪那俩臭小子还那么年轻!”
“怎么就都死了?”
第2章
死了?什么时候死的?
戚檐觉得面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他垂下头,看见自个沾了一身的污血。他的脊柱在清脆的声响后断裂,失去支撑的皮肉软塌塌地滑落,露出经年遮掩的森森白骨。
戚檐在那棚户区里苟延残喘已久,总想着要死。
可活着,终归是比死了要好的。
他今儿总算意识到。
面前那老同学的模样也扭曲起来,脸颊上冒血的伤口迅速溃烂,一时间腐臭与血腥味相互交叠,直叫他想吐。然而待反胃感涌上来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只是在无谓地吐舌,脖子早就断了,喉腔肆无忌惮地裸|露在外。
他身首异处,骨碌碌地在地上打滚的头颅磕在墙角,再一次咔嚓碎裂开来。
这一撞,戚檐想起来了。
那早死的可怜小子,那同他玩不来的贫穷小子,那于校门前被卷入货车车轮底下的小子,叫——
文侪。
***
骨成末,肉生虫。鬼奴来,主儿乐。
坐高堂,莫饮汤,死人相聚把命言欢。
“来新人咯!——狗奴才还不睁眼看看主子?”
戚檐觉得眼珠子都给人挖了,脸上已没有什么眼鼻嘴的区分,却还是试探性地掀开了眼皮。
啊,原来眼睛还是在的。
眼前模糊有道虚影,不知是什么东西在左右晃动。那东西好似肥肿流油,又似乎骨瘦如柴,总之摇得人眼花。
还不等他开口,那东西先“呸”了一声,骂咧咧开口道:“你们这俩邋遢玩意,还不快给爷把眼睁了!”
戚檐听到身旁人开了口,嗓音低沉:“傻X我靠……”
“……”
飘荡的光斑和黑点逐渐褪去,露出眼前红布铺的高桌,桌后摆着三张楠木太师椅,正中央歪坐了个戴着乌纱帽的神棍模样的东西。
“你们这俩不知天高地厚的,朝主儿瞪着你那大眼做什么?”
“叫人睁眼又说人瞪眼。”那满嘴脏话的人,瞧着面前那团东西没有一分眼白的黑豆眼,嘟囔道,“自己眼睛小,怪别人眼睛大……”
“放肆!”
那东西临空一挥手,分明与文侪隔了好几十步远,却愣是叫文侪被打了个实实在在的巴掌。
那巴掌太重,叫文侪不可自抑地屈了膝。他死死撑着左脚,不用双膝跪这鬼玩意儿。
额间汗雨似的往下掉,在那不得喘息的挣扎间,生前一切走马灯似的在文侪眼前跑过。
***
他们住的那渭止老城有俩心病,一个是城南的棚户区,另一个便是文侪住的“城中村”。据说那狗皮膏药似的破村要是搬了,这城市的形象评价、岗位数量、发展水平都能一飞冲天,可不就是平地一声雷嘛!
然而甭管多少人求爷爷告奶奶地请这村里人搬出去,那村里人都咬死了不叫别人动那儿的土。
拿钱的拎刀的,三教九流都拥进这破村里头耍把戏,叫文侪把人家进社会后才能见到的大人物先统统见了个遍——当然,在没有人身威胁的情况下还是挺好的,能为他未来的职业生涯提供参考。
穷,好在文侪成绩顶好,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在里头领着助学金过日子,也勉强算是能活。
他成绩太好,后来当上了班长,成了村里头一个大学生。可他天生倒霉蛋,到头来也没能逆天改命。
毕业六年了,高中那群老友今早忽然无缘无故说要吃什么饭。包厢里吵得要死,他刚进门就受不了,果断跑外头去抽菸。他原想着能躲一时算一时,哪知一支菸还没抽到一半,就撞见了那坟头都长草了的戚檐诈尸。
不就是平日上香的时候三心二意的,待祖宗轻慢了些吗?至于因此就送他去见鬼吗?
文侪笑起来,庆祝继狗屁的人生外,他又有了群狗屁的祖宗。
***
一旁的戚檐听着文侪难耐跪地的脆响,心里头郁闷得发紧。
“死也不给人个痛快……”
戚檐没心思听那不知是人是鬼的玩意讲废话,只自顾自地转身向文侪,问:“好容易领了高中毕业证,回家路上却被车撞了,不好受吧?”
文侪懒得搭理他,整个人恹恹地倚墙瘫着,好一会才说了句:“你再不服气也不至于造这种谣。”
“我说,”挺起腰背的瘦鬼从怀里取出个帕子擦汗,额上汗像是狗抖毛似地落,帕子拭上去,却是鲜红的血,“你俩蠢货到底能不能好好听老子说话?”
惊堂木被他赫然一拍,他旋即大喝一声:“再不闭嘴,老子抽死你们!”
戚、文二人哈了口气,随即闭了嘴。
瞧见两双颇带怨气又空洞的眼,那鬼却咧开嘴哈哈笑起来:“老子乃阎王爷的使臣,救了你俩这要下无间地府的黄毛小子,是你们该感恩戴德小心供着的恩公!”
文侪听他自称恩公,登时骂道:“他妈的,玩个屁的道德绑架,本来也没硬逼你救,你救都救了,赖我们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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