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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淋进了房里,脏了地,也湿了人。
白炽灯灭尽,憋闷的黑暗中,亮屏手机嗡嗡直响。
戚檐一只手撑桌面,一只手死握住震动的手机,再无其他动作。
有一口浊气堵在他喉口,舒不出来,喘了几下,连呼吸的力气都快耗尽了。
他当然清楚不断弹出的是什么消息——高中久未见的好友心血来潮的聚餐。
当初就是聚餐那日,他在巷子里撞见了文侪的鬼魂,并发现了自己死亡六年的事实。
然而,如今他是能确认自个儿重生了,文侪呢?
文侪还记得他吗?文侪还爱他吗?
文侪,还活着吗?
淅淅沥沥的雨砸在棚户区的铁片顶上,他不敢打开手机,害怕一点开,群里会有一个灰灭的头像。
于是就那么僵站着,好似他从九郎的阴梦里活过来,却在这儿死了,成了一条游荡在人世间的碎魂儿。
有一股冲动催使他迈开脚步,几乎要将脚底磨出火星子似的往外冲。可奔至门口,这才怅然忆起聚餐时间在明晚。
日头刚落,他却昏昏沉沉往床上栽去,夜里便发了高烧,口干舌燥,疼得像是仍在经历死亡循环。
烧得不清醒了,依旧在呓语,依旧在迫切地呼喊着什么——那是一个人的名字。
“文侪……文侪……”
***
这回戚檐记得很清楚,他是打车到的这“双吉祥”饭店。
他极有自知之明,清楚眼下他这迷惘状态开车指不定要闹一出车祸。
刚活过来又死了,实在不划算。
眼下,他变得疑神疑鬼,每当有一个人经过,便耐不住苦苦思索当初是否见过他们——他太怕改变,怕这么一变,文侪也会变。怕文侪会消失,会就此湮灭。
高烧早在淩晨时分退尽,可戚檐的面色仍呈现出久病初愈那般的惨白,其间夹杂星点血管的青紫。
烟被他叼在口中,手指不熟练地擦亮打火机,燃烟。
云雾升起来了。
他被笼罩于一片茫茫的灰白,若有所失。巷墙上的青苔从脚底向上,一直摸到檐下,他的视线从高空浓云,一直垂落至低进地里。
最后腿也麻了,便蹲下身去。
天好阴,文侪在哪儿呢?
一会儿下雨了淋着怎么办?梅雨季容易闹流感,不当心生病了怎么办?他住在哪儿呢?身边有人照顾么?
思来想去,又绕回了那一个让他绝望的问题——
文侪,你还活着吗?
不是同你说过别让我一个人活下去吗?
他沮丧,他急躁,他想看见巷尾亮起另一支菸的火星。
可他没看见。
烟夹在两指间没抽,灰一簇簇落地,在水里糊作一团。
戚檐脑中嗡鸣,连饭店人流来往的喧嚷都听不见。
有人喊他,他也听不见。
人都站在他面前了,也无知无觉。
直到那人揪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拽起来。
“戚、檐——!”
失去焦点的瞳孔在那一瞬亮起来,烧进去大片的火,烧得他震悚,烧得他一身的血都沸起来。
他一抬眼,便陷进那对琥珀眼中。若一切都是假的,那么他要溺死在里边——那是在阴梦中他见过千百回的,只属于文侪的,温柔又掺杂着悲伤的目光。
梅雨进了眼。
戚檐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箍紧文侪,将头埋在他的肩窝低低地喘息,也不管文侪是活着还是死了,也不顾文侪记不记得他,爱不爱他,更不在乎巷外人来人往。
抱着,就再不想松手了。
文侪问:“你哭了吗?”
戚檐答:“太高兴了,连哭都忘了,再让我抱抱,我尽力。”
说罢,深吸了一口气,将文侪身上特有的清香卷入肺中。
其实,他也知道,这会儿文侪眼里不全是温柔与悲伤。
要问更多的是什么。
当然是——怒意。
不到五秒,文侪就抓了戚檐的领子往后拽去,见他还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更是怒火攻心,登时给他背上来了一掌。
“靠……我还以为你死了——买手机来当摆设的?!发消息没看见么?群聊也不回,添加申请也不同意!”文侪抓过戚檐的手机,拿他的指纹解锁了,径直摁进好友添加列表。
这一点,便弹出了十几条好友申请消息。
他忍着火,翻出最旧一条,摁下【同意】。
“……”戚檐看着文侪,又小心翼翼帮他捋捋头发,问,“哥,我能把你删了,你再申请一次吗?我想自己摁‘同意’,这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事。”
听了那话,文侪递去一记狠瞪,毫不犹疑点下了【删除】。
手机被扔回了戚檐怀中,文侪转身就要走,戚檐匆忙环住他的腰,皱眉:“哥又要去哪里?说好了结束就答应我的表白……眼下交往一事八字没一撇,哥还要删了我不加回来?”
“松手。”文侪挣不开,拧成了麻花似的转过去,结果这一面对面,便见那狭长眼里早满上了笑。
“哥,就从了我吧。”戚檐凝视着他的眼,笑意渐深,头一低,要吻上去。
文侪还在气头上,哪肯容他亲,当即便攥了他的衣领,给了他一脚。
戚檐没有喊,倒是站在巷口的人喊出声来。
背光,看不清脸。
“嗯?——啊?!你俩不进来,特么就在这打架?!”
那人怒气冲冲过来,摁住俩人的肩膀,把他俩硬生生分开来:“谁再敢打一拳试试!”
是段礼。
戚檐仰着脑袋,拿下巴冲着他,一副不服管教模样。
于是被段礼揪了耳朵,只听他吼道:“不、许、打、人——!”
“靠……”段礼瞥一眼他俩手中的烟,“你们还抽上烟了?!”
“……”
戚檐不应话,文侪也无话可说。
只抽手分开,然后装着云淡风轻各自抽上一口烟。
一抽,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坏了,烟怎么抽来着?
***
梅雨不歇,潮气在城里漫散。
段礼将那俩差些成了落汤鸡的主儿往店里推,说:
“饭不吃,在外头抽菸,还以为是饭前一根菸的老菸枪。一看,两人都在那里咳,差些没给呛死了……”
絮絮叨叨。
可那二人嘴角都沾了点笑,像是被雨晕开了。淡,但是显然。
饭馆中暖黄的光在步子迈入的那一刹将他们烘热,夜凉散得干净,阴魂不散的死气也在不觉间薄作扁扁一张纸。
聚餐的包厢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欢喜,彼时桌上已坐了五人,正有说有笑。见他俩过来,帮着把椅子拉开,话变得更密。
“你俩还真是大佛,难请得很。”
“菜都是胡乱点的,不对口味也硬着头皮吃!”
“你俩啥时候回渭止的?待到什么时候?”
“眼睛往哪儿看呢!小心点,别给炉子电线绊着……”
文侪愣着,只觉眼前热闹是镜花水月。
眨一眨眼,眼前人的笑脸便都模糊起来,变成固执的裴宁,变成温善的董枝,变成爽朗的任怀、阴晴不定的童彻与苦闷的花弘,或是淡漠的俞均和朴实的湛三爷。
而他,他时而是赵衡,时而是一只狐狸,忽变作孙煜,再是周宣,眨眼作了吴琛、郑槐,到最后又成了许绊。
他是谁?
他究竟是谁?
“阿侪,你愣什么?快坐下来,菜都要凉了!”桌上人招呼着。
戚檐伸手扶住文侪的腰,将怔愣的他往前推上半步,轻声说:“阿侪,我们回家了。”
文侪终于回神,冲众人一笑,说:“好久不见啊。”
便落座,然而椅还没坐热,一播音生字正腔圆开了口:“小戚,你和阿侪如今关系到哪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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