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鬼东西……”
戚檐骂了一句,本就没胃口,一旁的病友吃饭还特讲究声势。那是个秃顶的中年男人,此刻正撅着嘴大嚼肥肉。上下嘴唇碰在一块儿,吧唧直响。
他单就瞧了那么一眼,便见他口里溅出来的油混着他的唾沫一齐往外飞。
戚檐欲吐不能,只能勉强拣了碗中同样油腻的素菜吃了几口,又忍着扒了几口饭,便忍无可忍地搁下了搪瓷饭碗,继续瞧那委托书。
从发现这委托书起,他便自个儿构想过千百种可能。奈何薛无平赏的那本“无平仙书”中写得很明白——“欲解四谜,需得有理有据,最忌天马行空,无端捏造”。
这玩意不由他们胡乱猜测,每道题仅有三次修改机会。如今他和文侪两手空空,纵然把纸看穿也得不出答案,可戚檐还是近乎执拗地盯着那四个谜底瞧了许久,最后看得入了迷。
在时钟滴滴答答的声响中,戚檐用捡来的黑笔在委托单上打了几个圈,仔细标注了重点。再抬头时,残阳已经消失不见了,他微微偏头,恰好能看见临床大哥吃得干干净净的饭碗正叠在他那剩了不少饭菜的碗上。
那男人盯着白墙笑起来,满脸肥肉便都随之堆着向上扬。他一点儿不安静,分明已经吃完了东西还时不时发出些“啧啧”的咂嘴声。
男人手里不知握着什么东西,戚檐眯了眯眼睛,试图看清那黑黢黢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许是察觉到了戚檐的目光,那男人笑嘻嘻地转过头来,问他:
“你也想和我家丽丽一起玩吗?”
戚檐抵触地将身子略略后仰:“啊……呃没……”
那男人浑似没听着,冲戚檐笑说:“既然你这么想看,那我便大发慈悲,给你瞧一眼吧!”
男人将他怀里搂着的东西往外掏,几乎就是眨眼间,那玩意已被伸到了戚檐跟前。
——弯弯的眼睛陷在里头,长直发稀疏地贴在头上,红彤彤的两颊搭配着大咧向上的嘴角,一身大红色的花裙子上还印着几只黑糊糊的东西。
那女娃娃被那男人紧攥在手里,身上撕裂的口子还在不断往外掉烂棉絮。可它那一双弯眼太逼真,仅是一瞬之间,戚檐似乎看见那娃娃的眼睛极迅速地打了个圈。
那怪异感叫戚檐有些无所适从,他便又向后小心挪了挪身子,摆手冷静地说:“够了……我不感兴趣。”
见那男人没有要把那丑娃娃拿开的意思,戚檐便先发制人道:“哥,你觉得我怎么样?”
“呵呵呵——又来了——呵呵呵——我可没功夫抛下丽丽给你讲故事!”男人收回了他的“丽丽”,又抱入宽阔的胸膛中,哄婴儿似的摇了起来。
“什么叫‘又’?”
没等来回答,戚檐于是冷笑起来,他一抬眼,恰瞧见了绕着圈跑的秒针与停在七点与八点之间的时针。
“一点见面……那还得等好几个小时……”戚檐嘀嘀咕咕,一双眼骨碌一转,又弯了起来,“再去探探路好了。”
***
8.27 12:00
下班,文侪按部就班地回了二楼的员工宿舍。
他拉开椅子,抬手将那大喇喇开着的窗帘拢上,又拉开一条窄缝以便更好打量外头的构造。
这精神病院是整体的一栋建筑,总体成凹型。左边的那一凸出部分较长,一楼安置着精神病房,二楼则安置着手术室以及几个上锁的房间。员工宿舍在二楼,恰好是精神病房对面那个短凸所在地,文侪从窗斜向下望,便正正对着精神病房通向花园的那扇大玻璃门。
病患们的作息极不规律,纵然这“旭日东升”每晚11点强制熄灯,可是藉着月光还是能瞧见不少病患正扒着玻璃门,似乎要冲出来,冲到花园里,冲到他宿舍楼下。
不然那些个漆黑瞳子怎么会都在往他这儿看呢?
文侪瞧着那些病患相互推搡着往前挤,挤得眉毛变形,亦或将面上皮肉贴在玻璃上,任由其平平摊开,像是要烙肉饼。
***
8.28 2:00
文侪同戚檐约好1点见面,可他在药房前等了足足一个小时,却连戚檐的半点人影也没瞧着。病房里隐有走动之声,他不能莽撞开门。
不知哪里吹来的凉风将他包裹,身子莫名有些沉,想到明早由他值班,便只得先回房睡去了。
***
8.28 3:00
文侪半夜不知怎么起的床,好像是觉着吵。可这精神病院的隔音很不错,一旦合了门,内外便是两天地,得吵多大声才能吵着他呢?
他挠挠脑袋,忽而生了个怪异的念头。
——现在也还会有人在往上看吗?
他被那念头所折磨,耳边又时而传来嘈杂的幻听,叫他非跑桌前一探究竟不可。
他将脚落在地上时,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突突的心跳声。
夜里凉,连地板都冷冰冰的,他踮着脚尖小心翼翼走到桌前,轻轻掀开了窗帘的一角。
在那硕大月亮的映照下,他清楚看到有人在楼下朝他招手——是个女孩。那女孩痴愣的脸上突然勾起一抹很大的笑。隔了这般远,他应该听不到声音的才对,可是那女孩的嘻嘻笑声分明就在他身后……
“我们仨来玩游戏吧?”
尖细稚嫩的童声倏地自他背后传来,叫他这向来不怕鬼的,忽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不敢回头。
额前好似生了密密的冷汗,在他绷直身子的时候,汗点便凝成珠,缓慢地沿着他的两颊向下淌。
滴答——
有几滴汗落在了桌前翻开的书页上,花了上头钢笔留下的字迹。
在确认脚下只有自己的影子后,他终于猛吸口气回过身去——
没有,什么都没有!
除却慌乱之际被他自个儿捏造出来的虚影外,空无一人!
他一鼓作气去摸门把手,锁着的!
一片昏黑间,唯有医生专用的对讲机闪着绿光,那玩意正打着颤,不停发出古怪的声响。
文侪的喉结滚了滚,对讲机很快被他握在了手里。待听清其中声音后,他赶忙走至窗边往下看——那女孩儿果真也握着个相似的对讲机。
“呼——”他长舒出一口气,旋了对讲机的钮,只还埋怨道,“多大年纪了还自个儿吓自个儿……真他妈的没骨气啊!”
虽说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他却多少还有些惊魂未定。待将窗帘拢紧了,他才在椅上坐下翻起桌上厚厚一沓病例。
他依着相貌寻人,在看到方才那女孩患的是“异食癖”后不禁打了个寒战,只囫囵掀过一页又一页,要找戚檐的。
很快就找着了,那页被翻得太皱,说实话更像是揉皱了再敷衍地捋平夹进去的,不然那皱痕不该这般又细又密。
“双重人格?”文侪沉思了会儿,又无所谓似的自言自语道,“成吧,明儿同他说声,叫他演好些。”
窗外遽然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雨声,文侪又将薄帘掀开一角以确定自个儿闭紧了窗。也是这时,他瞧见底下那女童蹲下身去,两只手抹了一把玻璃门上残留的泥土,而后一股脑全塞入了嘴里。
他把帘子又垂了下去,只还看见,戚檐那张皱巴巴的病历上清晰可见的四个大字。
——“双、重、人、格”。
第5章
早班开始的时间是七点,可文侪方过六点就冲出了宿舍。他拎着一串钥匙匆匆下楼,隔开二楼宿舍区与医务区的铁门被他甩得铛铛作响。
他有点职业素养,推开办公室的门要进去披大褂,恰遇上裴宁抓着黄澄澄的扫帚在里头扫地。
那扫帚是古董货了,动一下掉的毛比地上尘灰多。裴宁倒是不厌其烦,见着他随即递过去个明媚标致的微笑,说:
“哎呀,好难得,起这么大老早的。——给你冲杯茶喝吗?”
裴宁将扫帚搭在腰上,自柜子里取了个生锈罐头,冲文侪甩了甩,说:“你最喜欢的茶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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