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怎么再……”文侪话没说完,便见戚檐身前摆着两个大木桶,只不过与上局不同,这回其中的东西仅仅是清水。
是清水,但也不是全无杂质,文侪将手伸进去,被冻得打了个寒噤。
“雪水……”文侪刮下附在桶壁的、尚未融化的雪,蹙眉看向戚檐,“你真要往里进吗?”
“哥心疼我吗?真可爱——”戚檐伸手捏住文侪皱起的眉心,随即利落脱去上身的衣服,“我连鸡血都泡过了,还怕这冰水不成?就当冬泳了。”
还不等文侪再说,戚檐已纵身跃入冰水之中。
冷水穿透皮肉,直直刺进骨头深处。
戚檐疼,但他没喊,甚至嘴角依旧上扬。
他这人撒谎成性,最擅装疯卖傻,他若真心想掩盖点什么,连神仙都没法看穿。
眼下,他觉得最为要紧的,便是不让文侪看出来他很痛苦。
所以他克制着,没叫惨白的脸变得扭曲,强行保持着刚入水时的从容神貌。
然而,他的血管在急剧收缩,血压升高,心律不齐,濒死感倏忽涌上心头,又在逐渐模糊的意识影响下淡却。
他又一次坠往水深处。
与上回相似的,又有人在喊他,但这回不是将他往下拽,而是从上方向他伸出了手。手拍打水面,在他头顶发出了哗啦啦的拨水声。
可他竭力抬眼,却只看见了茫茫的火海。
着火了。
一层黑黢黢的液体在水面扩散开上,逐渐遮去了所有的光。
救命。
救救我!!!
他听见了薛二少心底撕心裂肺的呐喊,可他仅付之一笑,并不打算将手伸向那片烧得正旺的火海。
也恰是这时,薛二少操纵他猛然将手一抻,三只从上方伸来的手便缠上了他的腕。
须臾之间,他被拽出了水面,而桶沿,正趴着三个硕大的脑袋——文侪,薛母,薛当家。
他来不及为之惊愕,单竭力扭头看向周遭。
一片血红中仅有一抹白,戚檐甩去眼睫上的水珠,眯起眼细细看去,这才发觉那是一张画布,而画上人,恰是薛有山!
倏忽间,他听见了那三个头颅发出咯咯的笑声,齿牙相摩擦的声响嗞嗞传来。
他觉得脊背发寒,不由地咽了口唾沫,缓慢地回过头去。
“戚檐——!!!”
一声高喊后,戚檐被文侪猛然拽出桶中。
那木桶翻了,文侪带着戚檐栽倒在地,雪水跟着泼了文侪一身。他将戚檐护在怀中,没让那人摔疼。
“没事吧?!”
文侪猝然捧起戚檐的脸,给戚檐吓得一怔。
“啊……有事!”戚檐的瞳子颤了颤,却是顺势将文侪给抱紧了,没叫文侪瞧见他面上笑意,“让我缓缓……”
文侪闻言就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不动弹了,他穿得厚,倒进雪地里也不怎么疼,便任由戚檐抱着。
好一会儿过去,见戚檐还是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文侪躺不住了,翻了个滚将戚檐放下,还不忘贴心拿了衣服给他盖上。
“你先歇会,我去瞅一眼,既然要查薛二少,还是去他屋里最合适。”
言罢,文侪便往外走,他身上湿了,这会儿莫名有点发晕,单扶着廊中尚好的几根柱,小心往先前戚檐那屋子去。谁料照着从前路行去,却是停在一个仅见杂草与雪的空院里。
“空的?”文侪心里咯噔一下,走上前将那瞧着平坦的积雪一顿挖,希望能找到一丝薛家二少的屋子曾存在过的痕迹。
——他仅仅刨到了掺杂冰屑的泥。
听闻文侪的动静,戚檐也跟着来了,见他蹲身抓着一团雪,足下一片平坦,也是一愣。
“这世界里,那薛二少连屋子也没有?真是奇怪。”
文侪把掌心雪拍掉,说:“难不成这世界中的薛二少同他大哥薛有山共用一间屋子?”
戚檐耸耸肩,说:“有可能,但不排除它别有寓意。”
这院中风不算大,但光站着不动,没一会儿耳朵便被冻得生疼了。文侪抬手随意拈了拈,随即看向戚檐身后升起的黑烟,说:“谁又在这儿烧东西了么?”
戚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啧声道:“不是烧东西,那方向,是竈房。”
说罢,便牵着文侪朝那儿跑去。
那灰烟当真是炊烟,戚文二人离那儿尚有几十步时,便嗅到了饭菜的气味。
“谁这么心宽,竟有胆子在死了满宅人的地方烧火做饭……”文侪皱着眉,还未看见炊房的门,先听见那凤大少冲厨子交代菜谱的声音。
他俩也不躲他,偷听了会儿便从墙后走出来。
戚檐摆出一副悲哀神情,道:“凤哥,薛宅刚烧死人不久,在这儿做饭是不是有点……”
凤大少不待他说完便忙摆手,解释说:“不是我,不是我!是有山他一定要我在这儿办你俩的生辰宴!”
“他真是疯了。”戚檐微微一笑。
“哎呦,好歹是生辰,就别骂他了吧。”凤大少神情有些拘谨,苦口婆心地劝着。
“骂人还要挑日子?”戚檐一哂,“我哥他要把生辰宴摆在哪儿?”
见凤大少戚檐琢磨出个大概,随即笑道:“别跟我说他要当着爹娘的尸首吃饭。”
一声好长的叹息被凤大少吐了出来,他叉着腰,冲不远处那草坪扬了扬下巴:“桌就在那儿摆。这竈房一带离厅堂有些距离,没死什么人,有山说这儿正合适摆席。”
见凤大少半句不离“有山”,戚檐也不好再为难他,仅顺嘴问了一句:“生辰宴几点开办呢?”
凤大少愣了愣,抬眸瞄了眼太阳,说:“应是日落时分。”
“成。”戚檐拍了拍凤大少的肩,“劳烦凤哥吩咐厨子快点做了,我和阿侪可连午饭都没用。”
“哎!”凤大少应了声,视线在二人之间转了转。
***
估摸是凤大少催得好,饭菜没一会儿便上了桌,听是他连自家竈房也一并用了上。
然而满桌好菜,眼下围桌坐着的仅有三人——凤大少、白小姐以及薛有山。
戚文二人适才跑薛宅他处胡翻去了,这会儿才入座,可是他俩入座后,那薛有山也并不动筷。
戚檐不想主动发话,便吊儿郎当地摸了筷子,作势要夹菜。
“放下!”薛有山呵斥一声。
“怎么?”戚檐说,“还有贵客没来吗?”
凤大少忙起身把戚檐的手压去桌上:“可不是嘛!你们薛家的大恩人要来!”
“大恩人?”戚檐咬着筷子尖,“谁啊?”
“你薛家的接生婆!就连你们爹都是她给接生的!嘘……这不就来了!”凤大少的眼睛直盯远处一斑点。
文侪藉着余晖瞅了半晌,才勉强辨出是个穿花袄子的老妪。
戚檐视力要差些,这会儿看也不看,只等那老妪挨近了,才摆出副热情模样,说:“婆婆,好久没见啊!”
那接生婆生得慈眉善目,此时却不肯理会戚檐的招呼,只冲薛有山点了点头。
薛有山则请她动筷。
那接生婆是个健谈的,吃肉嚼菜也不忘大谈从前故事。
戚文二人为了证据的连贯性,也没出声打断,只由着她说去。
那老妪把接生薛当家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且不止讲薛当家,还讲了他那几个分家了的兄弟,讲了老半天,才讲到给薛母接生。
“你们这些男人,哪里知道女人生孩子有多辛苦!”老妪皱了白眉,看向薛有山,“当初我给你妈接生时呐——哎呦!别提有多凶险!那是她的首胎,她哪里知道怎么使劲嘛!她人当时都快痛昏了,一点儿听不进周遭人的话,身上汗流得就跟泡了水似的。你的个头也大,更是叫你妈受苦!好在第一胎就得了个男孩儿,你妈她这传宗接代的担子也算是卸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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