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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的声势逐渐弱去,周遭有些不寻常的喧嚷,多数响动是从二楼的客房里传出来的,那些个从鼻子孔里哼出的闷声低如牛鸣,一时间叫戚檐有被关在了锁野物的牢笼里的旁徨之感。
他心底蓦地生了些快意,叫他五指骤然收拢,握成拳状,一双眼更是兴奋地盯住了露出数条缝的客房门。
“吱呀”声此起彼伏,无数个生得奇形怪状、三头六臂的怪物走了出来。那些东西多生得高壮,比戚檐两掌还宽的手无规律地前后摆动,好几次差些打在戚檐身上。
戚檐很快反应过来——他们那是故意的。
他试图通过那些怪物的行为来还原死者钱柏的生平经历,尽管扭曲的阴梦应当不会这般容易理解。可显而易见的,不论那些怪物意味着什么,钱柏与那些东西相处并不融洽。
戚檐正沉心思忖,上回惨死五次的遭遇却叫文侪那本就着急的性子更如添了数把柴火似的,烧得更急更烈。如若他能发出光来,周遭定然是明晃晃、亮堂堂。他匆忙撂下句“快走”,也没等戚檐回话就往楼上赶。
“楼上住户眼下多数在往楼下走,这会客房内多半没人,咱们快趁机上去翻翻。”
“等等。”戚檐把文侪的手腕攥住,他心底一直有种隐隐约约的冲动,那冲动要他一路向上,要他站至这旅店的至高点,“你先陪我去个地方。”
文侪没有拒绝,第一回委托,作为原主的身份持有人,他自个从情绪到行事皆有诸多异常,那么这回继承了原主身份的戚檐自然也会感知到许许多多他所不可知的东西。
虽说那戚檐从来无所畏惧,可也不得不承认这一路上,到处是横行的、神色阴郁的怪物,作为人的他确乎入了虎穴。常有不怀好意的东西投来异样的目光,悬于唇角的涎液昭示着他们的蠢蠢欲动。
“呦呵,他们不会真吃了我吧?”戚檐用手肘撞了撞文侪,将自个那头浓密的发蹭在文侪的面上,手还不怀好意地往人发顶的突起伸去,“文大哥,我好怕,你可得保护我啊——啊啊疼——”
“别发疯。”文侪瞪了他一眼,这才松开掐他臂肉的手,“这回的阴梦太不寻常,先前依薛无平所言,阴梦该是更贴近现实才对,怎么会出现这类精怪横行霸道的世界?”
“精神状态大不相同啊!就好比我以前,把脑袋剖开,一半是丑陋冰凉的实验报告,一半是我温暖美丽的遗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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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檐的步子很快,他一路领着文侪穿过走廊,也不知拐过几道弯,经过了几间狭窄而潮湿的房间,约莫走了十多分钟才停在一把木爬梯前。
这回戚檐倒也是加快了动作,文侪仰首瞧着已爬上竹梯的戚檐,待那人推开了挡路的一块发霉的烂木板后,文侪听见了他的一声轻笑。
“上来吧。”戚檐朝下伸出只手。
文侪毫不犹豫地把手握了上去,只一刹,漆黑中忽然见了光,方从那地儿爬出去的文侪不由得抬手遮了眼。稀疏小雨浇入指缝,滑进眼底。他眨了眨眼睛,长睫也跟着颤了颤,旋即将一整片灰蒙蒙的天装入眼底。
远处海天一线,混沌不堪。浊浪击石,从远处翻滚而来的巨浪仿若要击碎邻近的海崖,然而再细细望远,还隐约可见海面上一沉浮不定的轮船。
戚檐一哂:“那玩意儿是专给咱们看的。”
“看什么?”
“逃出去的下场。”
戚檐掰正文侪的脸,只见那巨轮在海浪的升降中轰然解体,一条深蓝色乃至泛黑的巨鲸忽地一跃而出,它身上疙瘩密布,好若隆起的小丘,鱼腹两侧更生偌大双翼。
戚檐听见文侪痴痴念了一句——“是鲲啊。”
文侪正瞧着,霍地想到了什么,旋即拽着戚檐的黑袍子将人扯至身侧。他垂着脑袋在戚檐身上翻翻找找,摸过腹部,扫过小臂,到处留痕。
他没瞧见那戚檐面上玩味的笑,只从他袍子内缘的深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嘟囔道:“我就知道委托单在你身上。”
还不等戚檐开口,文侪已将那张有些湿的纸展开,并开始念了——
“四谜题。”
“谜题一:新房客吃了他杀过人的父亲,可是这事好像只有我在意。”
“谜题二:我连根砍了近枯死的老树,计画建座大宅邸。”
“谜题三:菩萨把眼睁了又闭,美丽新世界低吹唢呐。”
“谜题四:今晨雨骤,然海面风平浪静,不见游鱼。”
呼啸的海风携来死鱼烂虾的腥臭味,戚檐抽了抽鼻子,面朝文侪站至了上风口。他张开双臂,像是在索求身前人温暖的怀抱,可文侪敛眉盯着他,神色平静得不像那片汹涌的海。
“咱们的美丽新世界在哪呢?”
戚檐笑得粲然:“你说,我们死而复生,就会有所不同了吗?”
“浪费时间……”
文侪扭头就走,素净的白布鞋很快踩上了摇晃的木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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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之上的夜暗得惊人,浓云拦下月光,叫四周涌动的海浪都呈现出了可怖的浓黑。
这双人间客房里头有独立卫浴,二人今早在外头吹了一天的海风,这会儿身上都带了些鱼腥味。
文侪习惯了高效率的日子,总喜欢强迫症似的完美压缩闲暇时间,纵一整日都忙着摸清这旅店的布局,他还是一回房便扯过浴袍,三下五除二窜进了浴室。
然而他洗漱完毕,正专心趴在床上凭记忆画地图时,那只披着条浴衣的戚檐便忽然往他床上栽,登时叫文侪身侧床垫凹下去好一大块,更让他手里的笔往旁边斜拉了一大笔。
“靠!我*&*&#……大哥,你长眼睛当摆设玩,没看到另一张床吗?”
戚檐笑着不回答,只枕着他的后腰,将手中委托单抬高了琢磨,说:“谜题一提到的新房客,估摸着还没来,第一日的消息解不了谜题一。第二道谜题强调了‘我’的志向,然而这世界扭曲得厉害,我们连‘我’从前的职业都不清楚,当然解不了。第三道更不必说……至于第四道么……风平浪静,这可是个限定词,今日我们大半时间耗在屋里头了,也没啥时间出去探探……你腰还挺软。”
“又想吃拳头了?”文侪怒火噌地一下上了头,“你麻溜地给老子滚开!”
戚檐无辜地仰起脑袋,只拿手撑着被子向前蠕动:“文班长,您看看墙上红纸黑字写的啥!——‘壹、旅店仅容许单人住宿;贰、旅店只提供双人间’!”
“那又如何?”
“哎呦!怎么这时候犯糊涂?只容单人住宿,咱们怎么能一块住?”戚檐一副苦口婆心模样,翻了个身便在他身侧躺下来,“规矩得遵守才行啊,所以咱们只能偷偷住,即便是双人间也要住出单人间的样子才行啊。”
“你当真要在这儿咬文嚼字?”文侪皱着眉,后来见戚檐没接话,于是觑了他一眼,不曾想眉头却拧得更紧了,“你把头发擦干了再睡!”
戚檐懒洋洋地将右眼睁开条缝,轻笑道:“好累,不擦这一回也没关系!从前我房间天花板漏雨,我淋雨睡一整夜也不打紧,照样身康体健!”
文侪又嘀嘀咕咕骂了他两句,可方一斜眼瞧见他略微发乌的眼底,又无可奈何地叹起气来。他搁下手中画到一半的地图,下床抽来块毛巾罩上了戚檐的脑袋。
他的动作尤其小心,揉搓的力度很轻。那戚檐平日里总喜欢玩他头发,他却鲜有机会能触碰到戚檐的发,如今细细的直发丝搭在他指上,不过又凉又痒,也没什么好玩,他想不通戚檐为何总折腾他的头发。
他以为戚檐睡死了才上的手,哪知他把一切收拾妥当后,他手侧的薄唇竟勾了起来。
“靠!你没睡装个鬼啊?!”
“没装……”戚檐淡淡笑着,“中途被你给弄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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