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文侪是累了,便没去折腾他,只默默瞧着那粗制滥造的蛋糕叫刀子切开,露出血红的内胆,果酱仿若鲜血般朝下垂滴,皆坠在那些个化不开的奶油上。
满桌狼藉鲜红,那黄复却哈哈大笑起来:“知道的便说这是生日宴,不知道还以为我们在吃人呢!”
俞均也随着他笑,可戚檐却一点儿也摸不清那话究竟有何可笑。
像吃人么?
为何像吃人?
像吃别的肉,像吃鸡鸭鹅牛肉不行吗?
都是肉,都会流血啊?
不是吗?
戚檐忽而使劲甩了甩脑袋,他不知为何自个儿会为那般无关紧要的事物动摇。
他知道自个儿现在精神状态很差,不是醉酒那般的不清醒——是虚弱。
脑子似乎叫过烫的体温烤得转不起来。
戚檐的眼前开始蒙上层白雾,他奋力眨了眨眼却没能将眼前的东西抹干净,恍若戴上了副沾了油的镜片。
他觉得头晕,越来越晕,眼前的一切都在不停晃动,渐渐地出现了重影。
他抬手摸了摸额,上头尽是冷汗。
他瞧着那被顾大姨揽住的文侪,笑了笑,只摸着墙往搂上走,不停地走,走到那间书房里翻找。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所以更加地迫切,他要在死前多为文侪做点什么以减少死亡循环次数,一定得快点,再快点。
众人皆在楼下庆祝那少爷的生日,这二楼除了偶尔上溢的笑声,便只能听到外头不息的风雪声。
他将书房里头的抽屉近乎是粗暴地往外拉,往外甩,将抽屉上下,乃至于底头都摸了个遍,终于在抽屉的一个隐秘夹层里发现了一个钥匙串。
冷,真的好冷。
他的牙齿上下敲击,脑海里响起了菜刀砍在砧板上的声响。
戚檐面无表情地朝周宣的房间跑,腿软得他似乎连站稳都没力气,于是他倒下来,扒着墙往前爬,不断地爬。
后来他嘴里吐出一口鲜血,喷了满地,他匍匐而过时,衣裳却将那摊血抹得又稀又淡。
他抖着手将那有些重量的钥匙串举高过头顶,一点一点地往桌上推。
推,再推,直至那东西安稳上了桌,而他的手在浮空确认了半晌后,啪地落了地。
疹子不知何时已爬上了他的手臂,他不觉得痒,故而没有挠,他只是看着、看着,直至胸口一阵剧痛令他呕出了最后一口血。
戚檐死了。
***
当文侪蓦然想起戚檐已死去的事即时,他再回身看去,只瞧见了桌旁一具寒透的尸骨。
他走过去握住戚檐苍白的手,忽然觉着一阵恍惚——那么拖他回房,亲吻他掌心,又抚摸他后背的是谁呢?问他话,听他分析的又是谁?
戚檐平日里头体温高,这会儿却冷得冰似的,文侪一直牵着他的手,直到俞均叹着气将他二人分开。
也是在这时,他呕出了满地的碎花。
***
文侪夜里阖眼时,眼睛一直盯着那书桌一角,纵然戚檐的尸身早就被人搬了出去。可他直盯到眼睛发酸,才勉强眨动几下眼。
可是阴梦有强迫人入睡的规矩,他再怎么死撑着不肯闭眼,末了还是沉沉睡去。
早晨的微光打在他身上时,他起初只是有些发愣,待眼睛转向书桌上那串血迹已然干涸的钥匙时,他的眼眶忽而起了潮。
他掀被子下床,抓着那串钥匙便夺门而出。
洗漱间的冰水叫他的大脑清醒起来,他拨弄着那串钥匙正打算插入那俞均的门锁里头,那扇门忽而自动打开,他忙不叠将钥匙串丢尽外套口袋里,发出“叮啷”一声响。
“哥,早安。”
“我正要找你来着,”俞均说,“哥想找你帮个忙——哥要配一管试剂,可惜缺一味药材……”
俞均说着同他展示了一番自个儿手上的冻疮:“哥的手已经给冻成这样了,不好跑外头瞎晃,你帮哥拿来呗?”
“在哪儿呢?”
“后院仓库。”
文侪点头,只伸手说:“钥匙拿来。”
俞均一愣:“你这少爷连府里的钥匙都没有?”
“这是我爸的宅子,又不是我的。”
俞均将信将疑,只从白大褂里掏出一把小钥匙递去:“动作快些啊,当心冻着!”
文侪没回头,也不回应,迳自跑向后院。
然而钥匙还没来得及对上那覆冰的冰凉锁头,他先跪了下来,鲜红的花瓣随着他的眼泪一并砸去了雪地上。
文侪的唇翻抖着,他却在喉咙的挤压中笑了起来。
“……是俞均啊。”
第137章
“是俞均。”
文侪笑着,黏稠的血随着他挑起的唇角上勾,又缓慢地往下垂落。
他从前虽说是个死读书的,却也不至于对网络知识一窍不通。
花吐症常用以代指无法传达的执念,多指的是单相思。
文侪起先并不觉得在这除了顾大姨和孟老板外全是男人的屋子里,存在着周宣的单恋对象。
直到戚檐告诉他,周宣夜里呓语念了“哥”。
他这才开始留意起宅子里两位哥——黄复和俞均。
俞均待人平易,态度未曾出现差别化,也正因此,他觉着周宣喜欢上那医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于是他将目光锁定在黄复身上。那黄复同俞均明显不同之处在于,他对周宣好似有种莫名的执着。纵使他的脾气不大稳定,且行事尤为专断强硬,可是文侪也确实没法否定,那人的确在设身处地为周宣考虑。
可纵然周宣单恋着黄复又如何呢?
吐花的触发条件究竟是什么?
想到那儿,文侪才发觉自个儿走错了方向。
他该关注的是问题本身,而非他推导出的那一答案。
他将几回吐花的记忆前推,再推,蓦然意识到每回吐花前,他必定与俞均有一定的接触,哪怕是第一回吐花时,也听到大姨朝电话喊了一声“小俞”。
可是前几回每次吐花,俞均都并非唯一在场者。唯有这回,他才能确信——因为他吐花前仅仅见了俞均。
所以,周宣不仅是个同性恋,他的单恋对象还是自己的家庭医生。
文侪将嘴角鲜血抹净,嗓子眼里却仍旧不断挤出鲜艳的花来。
他捂唇挪步,脏靴踩碎了满地的玫瑰。
好痛苦。
单恋的滋味好痛苦,欲呕不能,欲要呼吸亦是不得,有东西在从心头不断抽出,经由细软的喉腔,像是秽物一般吐去地上,血淋淋、脏兮兮地被写作漂亮又丑陋至极的“爱”。
所以——
戚檐也是这样痛苦地喜欢着他么?
奇怪的家夥。
喜欢自讨苦吃的家夥。
***
仓库的铁门已叫一层薄冰所覆盖,文侪的手指握上锁头的刹那,砭骨寒意顷刻冻到他骨头深处。
那种痛感难以描述,若一定要打个比方,大概同解谜失败后一瞬贯穿全身的电流相差无几。
文侪开了锁便将那玩意信手抛在雪地里,一脚踹开了仓库的大门。里边分布着高矮不一的实木架子,架子上的陈年老灰与大片的蛛网一齐堆在角落中,任谁瞧了都知这地儿久无人来。
所以,那俞均想要什么呢?
他刚刚走得匆忙,又满心想着钥匙,没来得及问一句缺了的药材究竟长什么样,又叫什么名字。
但他的脚步还是自动停在了一架子前,正对他心脏的位置摆了个木制骨灰盒,盒上贴着黑底红字的标签——“希望”。
在骨灰盒上写希望?
人都死了还有屁的希望。
他觉着莫名其妙,也没管这举动吉不吉利,单摁住骨灰盒的侧面,便爽快将那骨灰盒给打了开。
骨灰盒里很空,仅仅放了一束花。
——艳红的罂粟。
“希望啊……说得倒也没错……”文侪将已经晒干的枯花握在手中把弄。
罂粟的花语确有希望,只不过比起这个,文侪更在意罂粟的另一层花语——死亡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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